“這幾年混哪兒去了?”有人往前湊了半步,粗糲的手掌在他胳膊上拍了拍。?
劉天突然挺直了腰桿,嘴角一揚就扯開了話頭,唾沫星子隨著手勢飛散:“蓬萊山去過沒?”
他刻意頓了頓,眼尾掃過一張張茫然的臉,忽然提高了聲調:“封神榜里姜子牙修道的地方!我在那兒住了三年!”?
話音剛落,他腳尖在泥地上碾出半圈塵土,雙臂往身后一背,步子邁得又大又穩(wěn):“南到南海觀音廟,北至長白山老林子,妖魔鬼怪見了我都得繞道走!”?
唾沫星子濺在最前排王嬸的藍布頭巾上,她卻渾然不覺,眼珠子瞪得溜圓。
劉天瞅著這架勢,嗓門更亮了,從嶗山道士的穿墻術扯到龍虎山的符箓,手指在空中比畫著復雜的軌跡,活像真有金光從指尖迸射出來。?
人群里炸開了嗡嗡的議論聲,有人已經開始掰著指頭算日子,說要請他去看看祖墳風水
劉天心里頭那叫一個舒坦,嘴角咧到耳根,卻還板著臉裝高深。這幫鄉(xiāng)巴佬真好糊弄——他心里樂呵歸樂呵,倒也沒全瞎掰。
蓬萊山他確實去過,只不過是蹲在景區(qū)入口的大槐樹下,擺著塊“鐵口直斷”的破木牌算命。?
那天日頭正毒,他剛攔住個戴金鏈子的游客,就被倆穿青布道袍的道士按住了胳膊。
人家袖口繡著太極圖,掏出的道士證在陽光下閃著光,眼皮都沒抬一下就撥了110。
警車嗚哇嗚哇開進景區(qū)時,他還抱著那堆簽筒掙扎,結果蹲了三天拘留所,出來時連褲腰帶都被搜走了半截。?
但此刻他瞇著眼掃過人群,誰家里藏著私房錢,誰昨晚跟媳婦吵架,都跟擺在明面上似的。
這法眼一開,他自己都有些發(fā)飄——難不成真是打通了任督二脈?走過陰陽橋?度了玄關劫??
這么一想,腰桿挺得更直了。
連自己都不信的話,怎么騙得過別人?從今天起,他劉天就是蓬萊山修道歸來的活神仙。
等名聲傳開,還愁沒人送錢上門?到時候裝裝神弄弄鬼,舒舒服服當他的“劉半仙”,不比擺地攤強??
他摸了摸臉頰,李叔家那瓶祖?zhèn)鞯蚓普媸巧窳?,前幾天還青一塊紫一塊的,現在摸上去滑溜溜的,總算能體面地見人。?
家里安頓下來,轉眼就是半個月。?
這天清晨,薄霧還沒散盡,劉天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道袍,在屋檐下慢悠悠地打太極。
袍子下擺隨著動作掃過地面的青苔,袖口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胳膊上結實的肌肉。
他沉肩墜肘,云手劃弧時帶起一陣微風,吹得院角的牽牛花輕輕搖晃。?
“二傻子,柴劈完了沒?”?
收勢時他吐了口濁氣,渾身筋骨發(fā)出細碎的脆響,嗓門順著風飄到院門口。?
“劉哥,還有這堆就好!”?
二傻子應著聲,掄起斧頭狠狠劈下去。
斧刃嵌進木柴的剎那,他胳膊上的肌肉賁張起來,汗珠順著黝黑的脖頸滑進粗布褂子,在脊背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這小子人高馬大,肩寬背厚,就是腦子不太靈光,劈柴時眼睛瞪得像銅鈴,盯著木柴的紋路一下下猛砸。?
劉天走過去踢了踢旁邊碼好的柴堆,木塊大小均勻,碼得整整齊齊。他心里暗笑,這傻小子干活倒實在。?
二傻子本名叫李石,是李世安的親侄子。
爹得癌走了,媽跟著外鄉(xiāng)人跑了,初中沒念完就跟著李世安撈尸。
李世安洗手后,這行當就傳給了他。按輩分,他得喊劉天一聲“師叔祖”,所以劉天支使起他來格外順口。?
可讓劉天郁悶的是,現在撈上來的尸體都直接交派出所,運尸又被城里的殯儀館包了,他連插手的機會都沒有。
這半個月坐吃山空,昨天去鎮(zhèn)上買米時,錢袋子都快見底了。?
想當年師父在的時候,哪家辦紅白喜事不請他去看看?屋基風水、棺材尺寸、擇日取名,這些都是正經營生。
再這么下去,真要喝西北風了。?
他蹲在門檻上,摸出旱煙桿敲了敲鞋底:“這都臘月下旬了,怎么還沒動靜?”?
年關將近,按說是鬼門大開的時候,正是他們這行當的旺季。
別人盼著闔家團圓,他卻盼著誰家出點“事兒”,這話雖不吉利,可肚子餓是真的。?
“天兒冷,下水的少?!倍底优曜詈笠粔K柴,把斧頭往墻上一掛,憨厚的臉上沾著木屑,“三叔說開春漲水就忙了,讓我攢錢蓋房,討個婆娘?!?
鄉(xiāng)下小子結婚早,二傻子這年紀確實該著急了。
劉天瞅著他攥緊斧頭的樣子,指關節(jié)都泛白了,心里直樂——這傻小子也有急事兒。?
“劉哥,你是蓬萊山回來的仙長……”二傻子忽然轉過身,腳在地上蹭來蹭去,褂子下擺被手指絞得變了形,“能不能幫俺算算,啥時候能討著婆娘?”?
他咽了口唾沫,喉結上下滾動,眼睛瞟向院外的小路:“溪莊小學新來個城里女老師,說話跟黃鶯似的……”?
劉天挑了挑眉。這小子看著憨,心眼倒不少,打隔壁村老師的主意呢。難怪這半個月劈柴劈得這么賣力,原來是有事求他。
剛才那副憨厚樣,差點連他都騙過去了。?
果然,老實人耍起心眼才更厲害。?
“什么女教書匠,叫女老師。”劉天彈了彈道袍上的灰,語氣里帶著點嫌棄,眼神卻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二傻子。?
“是是是!女老師!”二傻子連忙點頭,后腦勺的頭發(fā)被汗水打濕,貼在頭皮上,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傻笑著露出兩排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