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天耳根發(fā)燙，修道歸鄉(xiāng)這事像根刺扎在面皮上。

別人衣錦還鄉(xiāng)，他是混不走了才縮回這窮鄉(xiāng)僻壤。

腰桿卻繃得筆直，擠出個“呵呵”的干笑，仙風道骨似的立在門口，既不應(yīng)承也不否認。

“杵門口喝西北風呢？這鬼天！”李世安一把奪過劉天肩上那癟塌塌的行囊，不由分說把人往屋里搡。

寒氣被厚實的木門截斷，暖烘烘的氣息混著飯菜香撲面而來。

樓梯吱呀，李世安在前頭引路?！斑@鐘點回來，餓鬼投胎吧？冰箱里有春蘭備的飯菜，叔給你熱熱去！”

李世安的身影消失在廚房門后。

劉天餓得前胸貼后背，抓起果盤里一個蘋果就啃。汁水順著嘴角淌下，他邊嚼邊打量這煥然一新的家。

印象里那股子驅(qū)不散的陰冷尸臭沒了蹤影，空氣里浮著淡淡的檀木香。

老式錄音機沙沙轉(zhuǎn)著，流淌出舒緩的鋼琴曲，調(diào)子有點舊，卻襯得屋里格外寧靜。

墻上掛著的大紅結(jié)婚照扎眼得很，照片里李世安笑得見牙不見眼，旁邊的新娘子……

劉天的眼珠子黏在了相框上。

那女人！眉是遠山含黛，眼若秋水橫波，皮膚白得像剛剝殼的雞蛋，透著一層瑩潤的光。

烏黑的長發(fā)松松挽起，幾縷發(fā)絲垂在修長的天鵝頸邊，更添幾分慵懶的風情。

身上那件剪裁得體的旗袍，掐出盈盈一握的細腰，胸脯飽滿得幾乎要撐破衣料。

往下，旗袍開衩處，一截光滑勻稱的小腿若隱若現(xiàn)，踩著精致的高跟鞋。

一股子城里姑娘才有的書卷氣混著說不出的嫵媚，撲面而來。

劉天喉嚨發(fā)干，狠狠咽下嘴里的果肉。

再看旁邊兩張小臉，粉雕玉琢的雙胞胎，活脫脫是縮小版的媽。

“嘖，李叔這老光棍…”劉天心里酸水直冒，又妒又羨，“走了什么狗屎運？撈尸的手，攀上這么個仙女似的城里大學生？”

這窮山溝，大學生可是文曲星下凡，更別說這般姿色的。

他忍不住又瞟了一眼照片上那張宜喜宜嗔的俏臉，想象著真人該是何等光景。

屋里窗明幾凈，風水流轉(zhuǎn)間一派中正祥和，哪還有半分與死人為伍的晦氣？

玻璃茶幾上散落著幾張建材發(fā)票，劉天瞥見上面的公司名稱，嘀咕：“嚯，改行當包工頭了？”

飯菜的香氣濃郁起來。

“來了來了！趁熱！”李世安端著熱氣騰騰的托盤出來，一大碗金黃澄亮的雞湯擺在正中，油珠子滾圓飽滿。

“春蘭的手藝，香吧？”他舀了滿滿一碗遞給劉天。

“謝叔！”劉天接過碗，筷子舞得像風車。

雞湯滾燙鮮美，油而不膩，裹著軟爛的雞肉滑下喉嚨，熨帖著冰冷的腸胃。

他埋頭猛扒米飯，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額角滲出細汗。

李世安看得咂舌：“你小子…修道修成饕餮了？程咬金轉(zhuǎn)世也沒你這胃口！”他記得清楚，劉天小時候病秧子一個，貓食量。

現(xiàn)在這架勢，三大碗飯下肚還不見停。正想著，目光掃過劉天顴骨那塊淤紫：“哎？這臉咋整的？跟人干架了？”

他起身，佝僂著背鉆進里屋，片刻捧出個黑黢黢的小壇子，拍開封泥，一股濃烈辛辣的藥酒味散開，“祖?zhèn)鞯牡蚓?，靈得很！”

劉天眼神躲閃：“咳…沒留神，摔的?！?/p>

這傷掛臉上，真他娘丟份兒。他接過藥酒，冰涼的液體沾上指尖，帶著一股刺鼻的草藥味。

他胡亂往臉上抹，辛辣感刺激得傷口一抽一抽地疼。

心里卻莫名閃過照片上春蘭那雙蔥白似的手——要是這藥酒由那纖纖玉指蘸著，輕輕揉在傷處……他打了個激靈，趕緊甩掉這荒唐念頭，指腹用力揉搓淤青。

肚子有了底，劉天抹了把嘴：“叔，不撈尸了？”他指了指墻上的全家福。

李世安臉上的褶子立刻笑成了一朵菊花，渾濁的眼睛里放出光：“你小子眼毒！早不干那晦氣營生了！嘿，說來真是祖墳冒青煙！你前腳剛走沒半年，叔就撞了大運，遇上春蘭！”

他粗糙的手指愛惜地摩挲著相框玻璃，仿佛能觸到里面的人，“金盆洗手，老婆孩子熱炕頭！喏，倆丫頭，雙胞胎！”

“雙胞胎？！”劉天是真驚了。

“那可不！”李世安腰板挺直，得意得不行，“春蘭，你瞧見了，漂亮吧？還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大學生！我那兩個小囡囡，隨她媽，又水靈又機靈！才三歲！”

他伸出三根粗短的手指在劉天眼前晃，“那什么…奧數(shù)題！小手指頭一點，就會了！還會叮叮咚咚彈那個洋琴！這不，春蘭帶她們?nèi)ナ〕菍W琴了，下月回。”

李世安笑得見牙不見眼，仿佛那三歲神童就在眼前表演。

“三歲…奧數(shù)？”劉天差點被口水嗆著，滿臉寫著“你扯淡吧？”。

他自詡打小機靈，三歲時還在泥巴地里打滾呢！這李叔，莫不是被幸福沖昏了頭？

“嘿，你小子，門縫里看人！”

李世安也不惱，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湊近劉天，那股子跌打酒的味兒混著他身上的煙火氣，“這事兒啊，邪門兒著呢！說出來你都不信！”

他搓著手，眼里的光賊亮，像是守財奴挖到了金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