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表面看不出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p>
指節(jié)叩擊桌板,篤篤兩聲,劉天聲音不高,卻像石子投入靜水。
硬座車廂特有的搖晃里,他目光像探針,直刺對面那低垂的臉。
對面那女生縮了縮肩膀,幾乎要把臉埋進豎起的衣領(lǐng)里。
她皮膚很白,是那種少見陽光的象牙色,此刻卻蒸騰起一片胭脂紅,從耳根一路燒到小巧的下巴尖,連帶著天鵝般的頸項都透出粉色。
栗色卷發(fā)垂落耳際,更襯得耳垂如小巧的貝,紅得幾乎透明。她不安地絞著手指,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泛著健康的淺粉色光澤。
她身旁兩個同伴互遞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噗嗤笑出聲,肩膀撞在一起。
靠窗那個短發(fā)女生,眼珠黑亮,帶著點促狹的精明,胳膊肘頂了頂中間的女生:“聽聽,專家發(fā)言了!出發(fā)前咱聊啥來著?”
劉天沒理會那促狹的哄笑,身體微微前傾,仿佛要隔著小桌板傳遞某種沉重的份量。
他的視線沒離開那羞澀的女生:“想想看,一對年輕男女,異地戀,熬得太久才見一面。男的被這千里奔赴一感動,小別勝新婚,本就血氣方剛,如今更是火上澆油。
女的呢?心一軟,沒了主見。你說,會出什么事?”他的聲音沉下來,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鋒利,字字清晰,像小錘敲在人心坎上。
趙靜雅就坐在劉天斜對面靠過道的位置,正擰開保溫杯蓋子,熱氣氤氳上她的臉。
這話太直白,燙得她手一抖,幾滴熱水濺在虎口,灼痛感尖銳。
她飛快瞥了劉天一眼,心頭羞惱的火苗噌地竄起——這家伙,竟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這種事!
然而視線掠過他專注的側(cè)臉,輪廓分明,下頜線繃著一種奇異的認真,那羞惱的火苗底下,竟又莫名竄起一絲異樣的悸動,像羽毛搔過心尖,讓她呼吸微微一窒。
她慌忙低頭,假裝被水燙到,用力吹著手背。
飽滿的胸脯在薄薄的春衫下起伏了一下,耳垂上一點小小的珍珠墜子跟著輕輕晃動。
“你們還小,”劉天語氣放緩,像退潮的海水,帶走了剛才的銳利,卻留下更深的溝壑,“異地戀本就艱難。大學,那是人生命途的分水嶺!”
他加重語氣,指節(jié)再次叩響桌面,“社會的洪流在這里沖刷,多少懵懂的價值觀,就在這兒被沖散,各奔東西。太久沒見面,感情或許還在,可腳下的路,心里的秤,早就不一樣了!”
他目光掃過三個女孩,最終落在那低垂的頭頂,“千萬別被一時的沖動燒昏了頭,鑄成后悔一生的錯?!?/p>
車輪碾過鐵軌接縫處,哐當、哐當,單調(diào)的節(jié)奏敲打著沉默。
那羞澀的女生頭垂得更低,細白的脖頸彎成一道脆弱的弧線,栗色的發(fā)絲滑落,遮住了大半邊紅透的臉頰。
她旁邊的短發(fā)女生也不笑了,黑亮的眼睛眨了眨,若有所思。
劉天身體靠回椅背,眼神卻倏然飄遠,仿佛穿透了擁擠的車廂和飛逝的窗外風景,投向某個玄虛的維度。
“你面有紅鸞,相得天禧,氣血輪回之周而之期,陰滿潮汐之期而之周……”他聲音沉緩下來,帶著一種近乎吟誦的韻律,“近來七日,紅運當頭照頂??上?,”
他話鋒陡然一折,如寒刃出鞘,“天靈一道青黑煞氣橫貫,正應了物極必反、泰極否來之兆!運至巔峰,悲從中生——姑娘,你有一劫數(shù)!”他吐字清晰,每個音節(jié)都帶著金屬般的冷硬質(zhì)地。
三個女生面面相覷。
短發(fā)女生皺起眉,中間的茫然地張了張嘴,那害羞的女生則從發(fā)絲縫隙里偷偷覷著劉天,水潤的杏眼里盛滿了懵懂又不安的霧氣。
趙靜雅卻猛地咬住了下唇。她聽懂了他話里藏著的那個“期”字!一股熱流轟然沖上頭頂,臉頰耳根燙得驚人。
這家伙……這家伙的眼睛是X光嗎?連這都……都看得出來?
她腦子里不受控制地閃過他剛才看自己的眼神,那目光似乎帶著溫度,能穿透衣料,停留在某些地方……
羞恥和一種隱秘的、被看穿的奇異酥麻感交織著沖撞她,讓她夾緊了雙腿,攥緊了保溫杯。
杯壁的熱度熨帖著掌心,卻壓不住身體深處一陣細微的輕顫。
下流!
趙靜雅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強迫自己冷靜。
可冷靜的理智卻又殘酷地承認,他說得該死的對!
女人那幾天,情緒像風雨飄搖的小舟,孤獨感能溺死人,心防脆弱得一戳就破。
這時候的男人若存了心思,趁虛而入簡直輕而易舉……
萬一……她不敢想下去,目光掃過對面那女生單薄的身子和稚氣未脫的臉龐,心頭沉甸甸的。這還是個學生??!
“有沒有紙筆?”劉天伸出手,掌心向上,姿態(tài)篤定,像早已預知答案,“寫句批言給你。劫數(shù)如何,看了自明?!?/p>
生意做到這一步,該收尾了。
這故弄玄虛的批言,是鉤子,也是他忽悠鏈條上最后一環(huán)。
那女生像被驚醒的小鹿,慌亂地“啊”了一聲,手忙腳亂地翻找背包。窸窸窣窣一陣,終于掏出一個印著卡通貓的線圈本和一支粉色水筆。指尖都在發(fā)顫,遞過去時差點沒拿穩(wěn)。
劉天接過,眼皮都沒撩一下,拔開筆帽,刷刷幾筆。筆尖劃過紙張,發(fā)出干脆的沙沙聲。寫罷,將紙頁利落對折,邊緣壓得筆直,遞還回去。動作干脆利落,毫無拖泥帶水。
女生接過那折成方塊的紙條,薄薄的紙片仿佛有千鈞重。兩個同伴立刻像聞到花香的蜜蜂湊過來,短發(fā)女生更是直接伸手去夠:“寫的啥?快看看!”
“別鬧!”她低呼一聲,像護著什么珍寶,側(cè)身躲開,背對著她們。車廂的喧囂似乎都遠去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背對著同伴,小心翼翼地展開紙條,目光觸及那行龍飛鳳舞的字——
“七天內(nèi),切勿行房事,小心有喜?!?/p>
轟!全身的血液瞬間涌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臉頰火辣辣地燒著,心底卻一片冰涼的后怕。
他……他真的算出來了!那精準的“七天”!這警告像冰錐,刺破了她心底一直不敢深想的恐懼繭殼。
高中畢業(yè)那晚,酒店房間昏暗的燈光,男友滾燙的呼吸,笨拙的親吻和摸索……最后關(guān)頭,是她死死攥著衣角,帶著哭腔喊停。
男友當時鐵青的臉和摔門而去的巨響,至今想起來還讓她心頭發(fā)緊。
上了大學,空間的距離撕扯著,每次難得的相見,男友的眼神、言語、動作,目標越來越明確而急迫,帶著不容拒絕的灼熱。
她每次都像驚弓之鳥,用盡力氣推拒、閃躲,心里那根弦繃得快要斷裂。
這次長途跋涉去見他,臨行前的夜晚,她甚至夢到自己被巨大的漩渦吞沒,男友的臉在漩渦上方模糊不清……她真的好怕,怕自己這次會守不住最后那道防線。
這張紙條,是懸崖邊伸過來的一根樹枝。
然而,這冰冷的后怕退潮后,淤積在心底已久的泥沙卻翻涌上來。
進入大學,一切都在變。男友的電話越來越少,接通了也常常是心不在焉的“嗯啊”,或者背景音里噼里啪啦的游戲聲效。
他不再關(guān)心她吃了什么,課業(yè)難不難,室友關(guān)系如何。
每次她委屈地訴說,換來的總是“你想多了”、“別煩我,這局關(guān)鍵”。
難得的視頻,他眼神飄忽,話題也總是生硬地拐向那些露骨的暗示,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那份不耐煩的饑渴。
安全感?早就像指縫里的沙,漏得干干凈凈了。
或許……真的該結(jié)束了?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竟帶著一種殘忍的輕松。
她攥緊了那張紙條,指關(guān)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
車輪碾過漫長的彎道,車身傾斜。一片移動的陽光透過車窗,正好掠過她低垂的臉龐。
劉天端起自己那杯早已冷透的茶,啜了一口,澀意在舌尖蔓延。
他目光落在女孩臉上,剛才那種羞怯慌亂的紅暈褪盡了,只剩下一片空茫的蒼白。
眼睫低垂,在眼下投出兩彎小小的、憂郁的陰影,嘴角微微向下撇著,像承受著某種無聲的重量。
面相上,那抹象征情動的“紅鸞”之氣,此刻孤零零地飄搖著,被一層寒霜似的“冷容”包裹,隱隱透出離散的傷感。
“紅鸞孤飛,冷容傷感……”劉天心里默念,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面輕輕一磕。
一絲極淡的嘆息壓在舌根下。
罪過?或許。
但他只說了看到的實情。
人心似水,流向何方,又豈是幾句玄虛能真正改變的?他瞥了一眼身邊的趙靜雅,她正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模糊綠影,側(cè)臉線條柔和,耳垂上的小珍珠隨著車廂的節(jié)奏微微搖晃。
陽光勾勒著她脖頸優(yōu)美的曲線,延伸進微敞的領(lǐng)口陰影里。
劉天收回目光,指尖無意識地在杯壁上敲了敲,節(jié)奏沉穩(wěn),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