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壓得人喘不過氣。

一聲低啞的嘆息從李陽唇間逸出，隨即被狹小出租屋里潮濕悶熱的空氣吞沒。

指尖劃過平板冰涼的屏幕，一道細微裂痕蜿蜒其上——這是他身上唯一值錢的物件，古街地攤邊意外撿來的便宜貨。

他熟練地劃開屏幕，微光映著他眼底的盤算。

“蘋果…系統(tǒng)倒還流暢，”他指尖懸在幾個二手回收平臺的圖標上，又收回，“兩千？虧了?！逼聊挥墓庥持骂M繃緊的線條。

他飛快地劃開微信，置頂的“蔣曉婷”頭像是個元氣滿滿的動漫少女。

頓了頓，指關節(jié)因用力微微泛白，終究還是點開對話框。

“江湖救急，能周轉兩千么？月底必還?！?/p>

文字發(fā)出，光標在輸入框里無聲跳動。

他閉上眼，指腹用力按了按眉心。

自尊像細小的針，扎得心口發(fā)悶。

一個混跡江湖、靠嘴皮子吃飯的男人，竟要向個認識不過月余、還在念高一的小姑娘開口。

蔣曉婷那張帶著點嬰兒肥、眼睛亮得驚人的臉在腦海里晃過，帶著十五歲特有的好奇與叛逆。

上個月古街，她在一群嬉笑打鬧的同學簇擁下，蹲在他的算命攤前，歪著頭問：“喂，瞎子，真能看見鬼嗎？”

他那些胡謅的鄉(xiāng)野怪談，倒意外成了吸引這富家小姐的餌。

她家境優(yōu)渥，幾千塊或許只是零花錢的數字游戲。

他睜開眼，屏幕依舊沉寂。

窗外的霓虹燈牌紅光滲進來，在他半邊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影子。

手機終于一震。屏幕亮起，簡潔的兩個字：“嗯嗯?！?/p>

緊繃的肩頸肌肉驟然松弛，李陽長長吁出一口氣，無聲無息，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指尖飛快敲擊：“老地方，古街。謝了?！?/p>

他起身，動作利落。

脫掉沾了汗?jié)n的舊T恤，換上一件漿洗得發(fā)硬、領口袖口卻熨帖得一絲不茍的靛藍長衫。

一副圓框墨鏡遮住了他過于年輕銳利的眼神。

最后，他拎起那塊卷好的布幡，深藍底子上幾個褪色的白字：“李半仙，測字問卜，指點迷津”。

這身行頭是他的甲胄，也是偽裝。

古街的青石板路被夕陽余暉鍍上一層暖金，混雜著食物的焦香、廉價香燭的煙火氣和游人身上的汗味。

李陽在熟悉的老位置鋪開一方半舊不新的藍布，將一塊“鐵口直斷”的木牌端正擺好。

動作不疾不徐，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感。

旁邊幾個算命攤主早已支開了場子。

“喲，李半仙！今兒氣色可不大對路啊，”斜對面一個留著山羊胡的老頭瞇著眼，拖長了調子，“印堂發(fā)暗，烏云罩頂，怕是要走背字嘍！”

李陽正將一筒磨得油亮的竹簽“嘩啦”一聲頓在布上，聞言頭也不抬，嘴角牽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張爺說笑了。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小道修的就是個‘逢兇化吉’的本事?！?/p>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周遭的嘈雜。

山羊胡老頭碰了個軟釘子，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李陽墨鏡后的目光平靜掃過那幾個同行，彼此眼神交匯又迅速錯開，空氣里彌漫著無形的硝煙。

這條街上的“生意”，從來都是你死我活。

就在此時，一陣低沉咆哮般的引擎聲粗暴地撕碎了古街傍晚的慵懶。

一輛棱角分明的黑色悍馬H2如同鋼鐵巨獸，蠻橫地碾過青石板路，激起一片低呼和避讓。

沉重的車門“砰砰”幾聲甩開，四個穿著剪裁精良黑西裝、身形剽悍的男人魚貫而下。

皮鞋踏在石板上，發(fā)出沉悶而富有壓迫感的聲響。

他們目標明確，無視周遭驚疑的目光，徑直走到李陽的攤位前，呈半弧形將他圍住。

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被他們高大的身軀徹底擋住，陰影瞬間將李陽籠罩。

領頭的男人剃著極短的寸頭，脖頸粗壯，眼神銳利如鷹隼，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依舊盤膝坐在地上的李陽。

“李陽？”

聲音冰冷，毫無起伏。

李陽緩緩抬起頭，墨鏡掩蓋了瞬間的驚疑。

他身體姿態(tài)沒有任何改變，只是擱在膝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隨即又放松開來。

聲音平穩(wěn)，聽不出絲毫波瀾：“正是。幾位先生問前程，還是斷吉兇？”

他目光掃過對方緊繃的西裝下賁張的肌肉線條，心中警鈴大作，腦中飛速過濾著近期接觸過的人事，最近沒碰過不該碰的線頭。

“問吉兇？”領頭大漢嘴角咧開一個毫無溫度的冷笑，眼中戾氣暴漲，“問你這騙子的死期！”話音未落，蒲扇般的大手已帶著風聲狠狠扇向李陽的臉頰！

李陽瞳孔猛縮！千鈞一發(fā)之際，他上身以不可思議的柔韌度猛地向后一仰！

不是狼狽的翻滾，而是如同被強風吹折的勁竹，腰背幾乎貼地！

那記兇狠的耳光擦著他鼻尖掠過，帶起的勁風刮得臉皮生疼。

他順勢單手在地上一撐，身體如裝了彈簧般瞬間彈起后撤，長衫下擺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

“有話好說！”他厲聲喝道，聲音在驟然爆發(fā)的混亂中異常清晰。

然而對方根本不給任何解釋的機會！另外三人如餓虎撲食般同時撲上！

李陽左臂格開一記直搗胸腹的拳頭，沉重的撞擊力讓他手臂一陣酸麻。

他右腿閃電般彈起，一個低掃試圖破壞下盤平衡，卻如同踢在鐵樁上！

對方紋絲不動，反而獰笑著反手扣向他腳踝！

“砸！”領頭大漢一聲暴喝。一個壯漢掄起腳邊的折疊木凳，狠狠砸向李陽那方正的攤布！

“嘩啦！”

木牌碎裂，竹簽如天女散花般迸射飛濺！

布幡“李半仙”幾個字被粗暴地踩進青石板縫隙的泥濘里。

李陽如同被激怒的孤狼，在拳腳風暴中竭力騰挪。

他身體本能地反應著，格擋、閃避、尋找極其狹窄的縫隙。

一記沉重的勾拳突破防御，狠狠砸在他的顴骨上！劇痛伴隨著眩暈瞬間炸開！墨鏡飛了出去，視野一片模糊的金星。

緊接著，膝彎處遭到猛力踹擊，他悶哼一聲，單膝重重跪倒在地！冰冷的石板撞擊膝蓋，鉆心的疼。

拳頭和皮鞋如同冰雹般落下，密集地砸在肩背、肋間、手臂。每一次重擊都帶來骨骼的悶響和肌肉的震顫。

李陽咬緊牙關，喉嚨里發(fā)出野獸受傷般的低低嗚咽，卻硬生生將慘叫聲咽了回去。

他蜷縮起身體，雙臂死死護住頭臉要害，長衫被扯破，沾滿塵土和腳印。

他感受到拳腳帶起的風聲貼著皮膚刮過。

視野晃動模糊，只能看到一雙雙擦得锃亮、此刻卻沾了泥污的昂貴皮鞋在眼前晃動、抬起、又狠狠跺下。

“住手！！”他猛地抬起頭，額角被碎石劃破，一道殷紅的血線蜿蜒流下，滑過眉骨，滴落在青石板上，綻開一小朵刺目的暗紅。

他眼中沒有求饒的軟弱，只有被逼到絕境的狠戾和一絲冰冷的困惑，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我李陽行事，騙財有度，絕不沾女色！何冤何仇？！”

“不沾女色？”領頭大漢嗤笑一聲，停下動作，居高臨下，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鄙夷。

他從西裝內袋掏出一部最新款的大屏手機，屏幕解鎖，赫然是蔣曉婷的微信聊天界面。

他兩根粗壯的手指捏著手機，幾乎戳到李陽淌血的臉上，那刺目的熒光屏在黃昏的古街里亮得驚人。

屏幕上，正是李陽發(fā)出的那條信息：“江湖救急，能周轉兩千么？月底必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