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

齊昊的起身斬斷了田依精心編織的網(wǎng)。

動作凌厲如刀出鞘。

木質(zhì)桌面在田依猛撐之下震顫，冷咖啡晃出深褐漩渦。

“齊昊，你就這么走？”她的聲音驟然拔高，又在瞬間壓成黏稠的蜜糖。

猩紅指甲如冷血生物的觸須，精準(zhǔn)纏繞上他小臂的棉質(zhì)袖管。

“留我一個人？”

她指腹下的觸感熟悉而廉價。

醫(yī)科大里那些從貧瘠土壤掙扎出來的男生，襯衫洗得發(fā)灰，掌心殘留著劣質(zhì)皂角的氣息。

只需睫毛多顫幾下，聲線軟三分，他們便成了提線的傀儡。

齊昊停住了。

他目光垂落。

掃過她緊扣衣袖的猩紅甲油，再掠過桌角。

那里，一只手機屏幕幽幽亮著，錄制界面之上，“大三妖精窩”的綠框字跡刺眼地浮凸。

“錄夠素材了？”他的聲音平滑如封凍的湖面。

兩根手指捏住她腕骨，力道不重，卻讓田依整條胳膊如遭電擊般僵直。

“大三三班的群，等著看窮小子出丑？”

田依的呼吸在喉嚨里凝滯成塊。

他指尖的溫度，冰得駭人。

齊昊抽手。

袖口布料從她掌心滑脫，發(fā)出細(xì)微的、仿佛絲帛撕裂的聲響。

他最后瞥向那只仍在偷拍的鏡頭，嘴角扯出一線極淡的弧度，像淬了劇毒的針尖。

轉(zhuǎn)身。

深色風(fēng)衣的下擺切開凝滯的空氣。

門鈴的叮當(dāng)聲撞碎寂靜。

田依被釘在原地。

咖啡廳暖黃的吊燈在她臉上投下?lián)u晃的陰影，精心描畫的眼線被驟然瞪大的眼眶繃裂，洇開一小片狼狽的墨跡。

指甲深深陷進真皮手包的軟革。

他怎么會知道？

那手機…明明屏幕朝下…

驚愕只持續(xù)了三次心跳的間隙。

血液轟然沖上太陽穴，燒得耳膜嗡嗡作響。

好個齊昊！一個靠助學(xué)貸款活著的泥腿子，竟敢撕她的臉！要不是和徐芳芳她們打賭，賭這窮鬼能不能被她一杯咖啡釣上鉤……

掌心手機突然震動。

屏幕跳出芳芳的催命符：“人呢？視頻發(fā)來?。〉戎_盤呢！”

她狠狠按下鎖屏鍵。

漆黑屏幕映出一張因羞怒而扭曲變形的臉。

“喂…趙宏？”電話接通瞬間，喉嚨里已擠出破碎的哽咽，肩膀恰到好處地輕顫，“我…我在南門咖啡廳…有個男的……”

暮色如傾倒的濃稠橙汁，浸透了醫(yī)科大縱橫交錯的卵石小徑。

風(fēng)卷過，金黃的銀杏葉旋成無數(shù)鋒利的飛鏢，簌簌釘在齊昊的肩頭、發(fā)間。

他踏過滿地碎裂的金箔。

鞋底碾碎枯葉的脆響，在寂靜的林蔭道上踏出清晰、穩(wěn)定、近乎冷酷的節(jié)奏。

靈力。

稀薄如將熄灰燼的余溫，卻頑固地纏繞在鼻尖，帶著銹蝕金屬和深海淤泥的腥氣。

自從他的意識在這具孱弱凡胎中蘇醒，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沉溺在渾濁的深淵水底。

唯有掌心那枚隱現(xiàn)的古銅錢，傳來一絲微弱卻恒定的暖流——那是宇宙至寶，仙域崩毀時隨他神魂一同墜落的、最后的火種。

他在鏡月湖邊停下。

水面是一塊倒扣的巨大墨玉盤，幾顆早現(xiàn)的星子刺破低垂的云層，碎銀般灑在幽暗的波紋上。

這里的“氣”，比別處稠密一線。

如同在無盡沙海跋涉的瀕死者，舌尖偶然觸到的一縷濕風(fēng)。

盤膝。

閉目。

意識沉入無光的淵藪。

掌心古錢無聲浮現(xiàn)，銅綠斑駁的“宇宙至寶”四字，流過一抹微不可查的、仿佛來自星核深處的暗金。

稀薄的天地靈氣被無形之力捕捉、馴服，凝成蛛絲般纖細(xì)冰冷的寒流，鉆入毛孔，沿著干涸龜裂如焦土的經(jīng)脈，艱難地推進、滲透。

古錢在血肉深處微微一震。

蛛絲瞬間被淬煉！化作灼亮、鋒銳的銀針！

嗤！

淤塞被刺穿！撕裂！

筑基三境：練氣，靈窺，識海。

練氣如開鑿河道。

前世千年，他引動的是星海洪流，是星系坍縮的偉力。

此刻，卻只能憑借這針尖般微末的靈力，在這末法時代的靈性廢土上，掘出第一抔活命的泉。

痛楚細(xì)密如億萬冰蟻嚙噬骨髓。

冷汗?jié)B出額角，旋即被夜風(fēng)舔舐帶走。

湖面升騰的水汽，仿佛受到某種不可見的引力牽引，無聲無息地向他聚攏，在身周形成一圈肉眼難辨的、緩緩旋轉(zhuǎn)的薄霧旋渦。

旋渦中心，他的身影在稀薄的月光與水汽中顯得朦朧而扭曲，仿佛正被無形的力量重塑。

天光撕開靛藍天幕的邊際時，幾道白色的身影撞破了湖畔的沉寂。

“學(xué)長別笑話我了，”女孩的聲音清凌凌的，像冰粒敲擊在凍結(jié)的湖面，“黑帶四段哪是我能追上的？”

沁雨掠了下被晨風(fēng)吹散的長發(fā)。

跆拳道服雪白的腰帶緊緊勒出柔韌的腰線，長腿邁開時，驚起草叢中幾只啄食草籽的灰雀，撲棱棱飛起。

她身側(cè)的秦峰笑容爽朗，目光卻像裹了層溫?zé)岬拿厶牵卫勿ぴ谒怀抗夤蠢盏膫?cè)臉輪廓上。

“絕對真心！”秦峰用力拍了下胸口，道服發(fā)出清脆的“啪”聲，“就你這股狠勁兒，下月校內(nèi)賽……”

話音戛然而止。

沁雨的腳步猛地釘死在鵝卵石小徑上。

晨光清晰地描摹出她陡然僵直的脖頸線條，瞳孔在瞬間收縮，倒映出鏡月湖心詭譎絕倫的一幕——

魚！

上百尾錦鯉！

赤紅如熔巖初凝，鎏金似新鑄刀鋒，墨黑如永夜深淵……斑斕的鱗片在初升朝陽的斜射下，折射出冰冷堅硬的金屬光澤。

它們靜默地懸浮于清澈的水中，頭尾相銜，排列成五個絕對精確的、棱角分明的巨大方陣，如同等待末日檢閱的軍團。

所有魚頭，無一例外，以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精準(zhǔn)，死死朝向岸邊那塊嶙峋的青石！

青石之上，端坐一人。

舊夾克，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

碎發(fā)垂落，遮住低垂的眼瞼，露出的下頜線條繃緊如刀鋒，皮膚在晨光下泛著一種近乎非人的、冰冷的蒼白。

“我的…天…”秦峰喉嚨里擠出被掐斷般的氣音，手像被凍住一樣僵在伸向口袋的半途，那里裝著手機。

他身后的幾個跆拳道社員如同瞬間被抽走了靈魂，張著嘴，只有眼珠在震顫的魚陣和青石上那尊石像般的人影之間瘋狂地、無聲地移動，仿佛試圖理解眼前這完全違背認(rèn)知的景象。

空氣凝固了。

連風(fēng)都屏住了呼吸，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沉重地撞擊。

一種原始的、對未知的冰冷恐懼，順著脊椎悄然爬升。

齊昊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湖底深處，最后一絲被古錢精煉提純的、閃爍著微光的靈氣，終于匯入丹田深處那干涸的洼地。

嗡——！一聲只有他神魂能感知的、來自生命本源的低鳴響起。

那洼地中心，一點米粒大小、卻蘊含著恐怖高溫與生機的金紅色火種，驟然點燃！

練氣初期，成！

他睜開眼。

眸底似有來自宇宙深淵的冷電一閃而沒，快得讓人以為是視網(wǎng)膜殘留的錯覺。

視野瞬間變得清晰得可怕。

對岸垂柳剛剛抽出的、絨毛覆蓋的嫩芽尖；水面下隨暗流搖曳的、纖細(xì)如發(fā)絲的藻類；甚至遠處那幾個僵立社員道服領(lǐng)口處一根脫線翹起的白色線頭……一切纖毫畢現(xiàn)，帶著一種近乎解剖般的冷酷質(zhì)感。

他目光掃過湖中那靜止得令人窒息的魚群矩陣，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凡俗生靈，竟也能如此敏銳地嗅到這微末的、初生的靈機？

他起身。

動作牽動了凝固的氣流。

嘩啦——！??！

死寂被瞬間粗暴地撕碎！

原本如同被凍結(jié)在琥珀中的巨大魚陣轟然炸裂！

赤金墨黑的影子瘋狂扭動、翻滾，攪起渾濁的水花和泡沫，如同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箭一般射向幽暗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湖心最深處。

水面只留下急劇擴散、互相碰撞的漣漪，像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揉皺的巨大綢緞。

岸邊，那個剛剛掏出手機、手指顫抖著正要點下錄制鍵的短發(fā)女生，徹底僵成了另一尊蒼白冰冷的石像。

瞳孔里只剩下那片瘋狂動蕩、迅速恢復(fù)平靜的幽暗水面，以及青石上那個已經(jīng)轉(zhuǎn)身、即將消失在林蔭道深處的、舊夾克的身影。

那背影，仿佛帶著某種剛剛從不可名狀的深淵中掙脫而出的余燼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