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鞋踩在滿地狼藉的玻璃渣上,發(fā)出細碎的爆裂聲。
王仕停在沙發(fā)前,距離精準控制在半步之遙。
他猛地收住疾行的腳步,鞋跟在地毯上碾出短促的摩擦音,身體因慣性微微前傾,又瞬間繃直。
雙臂抬起,雙手掌心向上,一個刻板到近乎卑微的迎請姿勢。
臉上堆起的笑容,肌肉線條僵硬,甚至比方才面對鄭偉時更為緊繃拘謹。
“張小姐!”
空氣驟然凍結(jié)。
圍觀眾人瞳孔地震。
醫(yī)科大那座遙不可及的冰山?;◤埩鳠?,背景成謎是共識,但百萬、千萬已是他們認知的天花板。
億萬?誰會把金鳳凰藏在麻雀堆里?
可眼前景象徹底擊碎了常識。
星宇財團的太子爺,身家十億打底,黑龍會兇名赫赫的“血狼”王仕,竟對著紋絲未動的張流熒,深深彎下了腰!那弧度,謙卑得令人窒息。
連剛剛被他當眾掌摑、屁都不敢放的鄭少都面如土色,這位張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張流熒眼睫微抬,目光如冰涼的溪水,漫過王仕僵在半空的雙手,未作停留。
她腰肢輕旋,裙擺蕩開微不可察的漣漪,動作流暢如天鵝離水。
聲音清泠,不帶一絲煙火氣:“這是我?guī)煾?,王繪?!?/p>
王仕眼中驚瀾驟起,瞬間又被強行壓下。
腰身依舊微躬,雙手極其自然地調(diào)轉(zhuǎn)方向,精準遞向王繪,臉上笑容堆得更滿,甚至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王公子,您好!”
王繪動作舒展,毫無滯澀,起身的弧度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韻律。
他伸手,與王仕遞來的手掌輕輕一握。
一觸即分。
力道不輕不重,如同握一塊溫潤的玉。
前世若逢此等權(quán)貴,或許心湖微瀾,但千年仙界沉浮,仙帝之尊早已刻入骨髓。
眼前之人,不過滄海一粟,激不起半分漣漪。
王仕收手時,目光如探照燈,在王繪身上極快地掃過。
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普通棉質(zhì)T恤,一身行頭加起來,抵不上他腕上那塊百達翡麗的一個表扣。純粹一個窮學生模樣。
然而,那份古井無波的平靜,絕非強裝。
聽聞自己“血狼”與星宇少東的雙重身份,此人眼神無波,連一絲最細微的肌肉牽動都欠奉。
這份定力……深不可測!
況且,以張流熒那近乎妖孽的冰雪心智,世間能騙過她的人屈指可數(shù)。
她既心甘情愿稱其為師,此人必有驚世駭俗的真章。
王仕腦中電轉(zhuǎn):張小姐癡迷古武……此人莫非是隱世不出的武道巨擘?如此年輕?
“師父,”張流熒轉(zhuǎn)向王繪,唇角勾起一抹清淺的弧度,聲音不高,卻穿透凝固的空氣,“你很討厭這鄭偉?”
王繪微微頷首。
目光淡然掠過不遠處捂著臉頰、眼神怨毒的鄭偉。
無需言語,一個動作,已是最終裁決。
張流熒視線落回王仕身上,漂亮的杏眼微微瞇起,像慵懶的貓科動物盯住了獵物,笑意盈盈:“小仕?”
這聲稱呼讓王仕脊背瞬間繃緊,額角瞬間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在迷幻燈光下閃著微光。
“不!”他脫口而出,斬釘截鐵,“絕無密切!張小姐明鑒,從此刻起,星宇財團與鄭家,所有合作,一刀兩斷!”
他猛地掏出手機,解鎖、撥號的動作快如閃電。
“爸!”電話接通,王仕聲音冰冷,不容置疑,“立刻!斷絕與鄭家一切商業(yè)往來!所有項目,即刻終止!違約金,照付!”
聽筒里瞬間炸開鍋,傳來一個中年男人驚愕拔高的質(zhì)問。
王仕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電話那頭的喧囂,聲音陡然壓低,卻帶著令人心悸的冰冷權(quán)威:“別問!張小姐不喜歡鄭家!”
“張小姐”三個字如同魔咒,聽筒里的聲浪戛然而止,陷入一片死寂。
王仕毫不停頓,語速更快:“通知所有與我們星宇有深度合作、或想合作的公司,立刻終止與鄭家任何業(yè)務!誰敢陽奉陰違,后果自負!”
“啪!”手機利落合上,滑入西裝內(nèi)袋。王仕轉(zhuǎn)向張流熒,臉上重新堆起恭敬笑容,微微躬身:“張小姐,您看……這樣處理,可滿意?”
張流熒并未看他。
側(cè)過臉,清澈的目光投向王繪,唇角笑意加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與俏皮,將同樣的問題輕輕拋出:“師父,您看滿意嗎?”
王繪心頭確實掠過一絲微瀾。
隨手收的徒弟,背景竟深如淵海?星宇太子在她面前,言出法隨,一句話便判了一個家族的死刑?這能量……遠超預估。
不過,念頭也僅一閃。
他收徒,只因不忍那具罕見水靈根蒙塵,世俗權(quán)勢,不過浮云。
“可以?!蓖趵L聲音平淡無波,仿佛拂去一粒塵埃。鄭家咎由自取,心中不起半分漣漪。
“轟!”鄭偉只覺得腦子里被重錘砸中,一片空白。臉頰的劇痛早已麻木,被一種滅頂?shù)?、冰冷的恐懼徹底吞噬。幾分鐘?幾句話?鄭家的根基……就這么塌了?
星宇財團!鄭家最大的金主!每年近四成的利潤命脈!星宇抽身,已是斷臂。如今,王仕竟要聯(lián)合其他公司一同絞殺?鄭偉毫不懷疑星宇有這個能量!這是要將鄭家連根拔起,打入深淵!
“王少……王少!”鄭偉猛地驚醒,連滾帶爬撲到王仕腳邊,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涕淚橫流。若讓家族知道這場大禍因他而起……他將是千古罪人!
“求我?”王仕居高臨下,眼神冰冷如看垃圾,嘴角扯出毫無溫度的弧度,“沒用。你得罪的,不是我。”
“那張小姐……她……她到底是誰?”鄭偉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巨大的恐懼攫住心臟。
“你?”王仕嗤笑,輕蔑如拂去塵埃,“沒資格知道?!?/p>
最后一絲僥幸被碾碎。
鄭偉猛地調(diào)轉(zhuǎn)方向,膝蓋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咚”的一聲悶響!他雙手撐地,以五體投地之姿,朝著張流熒和王繪嘶喊:
“張小姐!我錯了!知錯了!求求您!高抬貴手!放過我!放過鄭家!我給您磕頭!給您師父磕頭!”額頭真的重重砸向地面,“咚咚”作響,如同絕望的喪鐘。
張流熒垂眸,看著腳下卑微如塵的鄭偉,眼神清冷疏離。
她輕輕搖頭,聲音不高,穿透凄厲哭嚎:“你若得罪的是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p>
她頓了頓,側(cè)首望向靜立的王繪,眼底深處驟然迸發(fā)出一種近乎虔誠的光彩——修真!御劍!傳說竟是真的!引路人就在眼前!
“可惜,”張流熒視線轉(zhuǎn)回鄭偉,聲音陡然淬冰,“你千不該,萬不該,得罪了我?guī)煾??!?/p>
王繪靜立。
前世種種屈辱不甘的記憶碎片,如褪色默片閃過。
那個曾在他眼中只手遮天、肆意踐踏他的鄭偉,此刻像條喪家之犬匍匐在地,連同他依仗的家族,都在徒弟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下,轟然崩塌,走向毀滅。
一絲難以言喻的玄妙感慨,悄然浮上仙帝歷經(jīng)滄桑的心湖。
命運之輪,轉(zhuǎn)得何其迅疾。重活一世,許多事,竟已如此……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