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流熒停在最角落那張孤零零的八仙桌前。
桌面上,只有一副碗筷,一只青瓷茶杯。
王繪抬起頭,撞進那雙清澈深邃的眼眸里。
他臉上沒有任何驚詫或狂喜,只有一絲被打擾的、淡淡的疑惑,像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一顆小石子,漾開一圈細微的漣漪。
她看著他,狹長的眼眸彎起一個極其細微、卻真實存在的弧度,如同冰封湖面悄然綻開的第一道裂紋,透出底下鮮活的暖意。
那抹笑意極淡,卻帶著某種奇異的安定力量,瞬間擊碎了周遭所有的嘈雜與惡意。
“王繪,”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氣,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親昵,“這里太悶了。陪我出去透透氣?”
嗡——
無形的聲浪在死寂之后猛地炸開!無數(shù)道目光在王繪和張流熒之間瘋狂逡巡,震驚、嫉妒、不解、探究……像無數(shù)支亂箭射向那個角落。
鄭偉的臉色由紅轉青,最后一片鐵灰,扶著椅背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jié)發(fā)白。
舒影則死死咬住了下唇,精心描繪的眼中,除了濃得化不開的嫉妒,更有一種計劃被徹底顛覆的恐慌——王繪?那個被所有人踩在腳下的王繪?!怎么可能!
王繪在滿室驚濤駭浪般的注視中,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
青瓷底與木質桌面輕輕相觸,發(fā)出“嗒”的一聲輕響,如同某種塵埃落定的宣告。
他站起身,動作從容不迫,目光平靜地迎向張流熒。
他高大的身軀在燈光下投下一道影子,恰好將張流熒籠罩其中,隔絕了那些如芒在背的視線。鄭偉半張著嘴,筷子懸在油漬斑斑的餐盤上方,醬汁正一滴、一滴往下墜。
他眼珠定在王繪身上,像生了銹的軸承。
舒影捏緊了手中微涼的玻璃杯,指節(jié)泛白——怎么可能?王繪?那個交學費都要分三期的王繪?他和張流熒?
視線黏在兩人之間,她看見張流熒昂貴的絲綢袖口蹭過王繪洗得發(fā)白的棉T恤,刺目得如同燒紅的針。
“師父……”張流熒的輕笑帶著水汽,唇瓣幾乎貼上王繪的耳廓。
她身體前傾,飽滿的曲線毫無保留地壓向他臂膀,柔軟得驚心動魄,隔著薄薄的布料,清晰地傳遞著彈性的擠壓與微妙形狀的變化。
“人家修行得…還行嗎?”她呵氣如蘭,眼波流轉,像碎鉆掉進深潭,“你看這皮膚,是不是…更透了?你摸摸看嘛?”尾音拖曳,帶著鉤子。
王繪喉結滾動了一下,肌肉瞬間繃緊。
仙帝的定力在這具年輕身體里,遭遇了水靈根最原始的沖擊。
他不動聲色地后撤半寸,拉開一絲幾乎看不見的距離,聲音干澀:“一顆‘滌塵丹’,雜質祛得…很干凈?!?/p>
他目光掃過她頸側細膩得不見毛孔的肌膚,那里流動著水潤的光澤。
誘惑?這詞太輕。
這是清泉流經干涸河床的本能召喚。
“師父,”張流熒的紅唇立刻撅起,不滿幾乎凝成實質。
她眼風凌厲地掃過全場,掠過鄭偉僵硬的側臉,舒影失神的眼,最后釘在那一桌孤零零的空位上,聲音冷了下去,“你來這破地方,就為了坐冷板凳?”
“坐坐就走?!蓖趵L答得平淡。
鄭偉胸腔里像塞了團浸透汽油的棉絮。
張流熒對他視若空氣,連敷衍都欠奉。
可此刻,她那能融化冰山的笑靨,她主動貼合的柔軟身體,全都獻給了角落里的王繪!
那小子憑什么?一股腥甜的鐵銹味沖上喉嚨,他猛地甩開筷子。
“啪嗒!”
銀筷砸在骨碟上,脆響刺破凝滯的空氣。
“不吃了!”鄭偉豁然起身,椅腿刮擦地面發(fā)出刺耳噪音,“晦氣!走,唱歌去!”他聲音拔高,帶著刻意的不耐煩。
“對對對!早飽了!”林嚴展彈簧般彈起,笑容堆滿,像糊了層劣質奶油。
“鄭少,就等您這句話了!”錢麗扭著腰肢跟上,低胸小禮服的領口在她動作間危險地敞開,露出大片刻意曬成蜜色的皮膚和一道深壑。
她眼風若有似無地掃過鄭偉腕上那塊價值不菲的潛水表。
鄭偉徑直走向張流熒,完全無視了身旁臉色煞白的舒影。
“張大?;?,”他擠出個自認瀟灑的笑,聲音帶著不容拒絕的力度,“賞個臉?一起熱鬧熱鬧?”
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張流熒沒有看他,甚至沒有一絲猶豫。
她微微側頭,視線只落在一人身上——王繪。
等待。
空氣再次凝固。針落可聞。
張流熒唇角彎起,手臂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種宣告主權般的親昵,穿進王繪的臂彎。
白皙的手指扣住他結實的小臂,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肌膚。
“轟——!”
鄭偉感覺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視野邊緣瞬間變得模糊,只剩下那兩只交纏的手臂,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
他們……搞在一起了?妒火混合著被羞辱的狂怒,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抽搐。他猛地別開臉,下頜線繃得像刀鋒。
舒影踉蹌半步,扶住冰冷的墻壁才站穩(wěn)。
不可能的。王繪?那個連生日禮物都只能送她一串廉價貝殼手鏈的王繪?那個老老實實告訴她家里只有兩畝薄田和年邁雙親的王繪?張流熒?云端上的張流熒?看上他什么?
她死死盯著王繪平靜無波的側臉,試圖從中找出一絲偽裝或心虛,卻只看到一片深不見底的沉靜。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被愚弄的刺痛攫住了她。
“靜心山莊”的KTV區(qū)域,是另一重喧囂奢靡的天地。
穿過繪著飛天仕女的巨大描金屏風,震耳欲聾的聲浪裹挾著廉價香水和酒精的氣息撲面而來,狠狠撞在耳膜上。
空間確實極大,挑高的穹頂垂下巨大的水晶燈,折射著下方旋轉彩燈投射出的光怪陸離。
厚重的仿古地毯吸走了部分足音,但麥克風的嘶吼、搖骰子的嘩啦聲、混雜著煙味酒氣的笑鬧,卻在這刻意仿造的“唐朝宮殿”里沸騰翻滾,形成一種荒誕的古今碰撞。
雕梁畫棟間,是激光燈束的瘋狂切割。
王繪徑直走向最角落的陰影里,一張寬大的紫檀木雕花長沙發(fā)。
張流熒緊貼著他坐下,像藤蔓依附著大樹,半邊身子陷進柔軟的靠墊里,姿態(tài)慵懶卻帶著不容侵犯的占有意味。
這里的光線被刻意調暗,旋轉的彩燈偶爾掃過,也只照亮她精致的下頜線或王繪沉默的眉眼。
鄭偉端著滿滿一杯金黃色的啤酒,穿過搖曳的人影和震耳的音樂,目標明確地朝角落逼近。他臉上掛著硬擠出來的笑,眼神卻銳利如鷹隼,死死鎖住張流熒。
“張大校花,初次見面,我敬你一杯!”他聲音洪亮,試圖壓過背景的嘈雜,酒杯遞到張流熒面前,琥珀色的液體在杯壁上晃蕩。
張流熒甚至沒抬眼皮。
她微微側過身,從果盤里拈起一顆沾著水珠的冰鎮(zhèn)葡萄,慢條斯理地剝著皮。
細白的手指捻著紫紅的果肉,汁水染上指尖。
她仿佛完全沒聽見,沒看見。
空氣在她周身凝固。
鄭偉的笑容僵在臉上,端著酒杯的手臂懸在半空。幾秒,像一個世紀那么長。
周圍幾個同學的目光開始變得微妙。
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猛地收回手,仰頭將整杯啤酒灌了下去,喉結劇烈地上下聳動。
冰涼的液體滑入食道,卻澆不滅心頭那團邪火。
他重重放下空杯,杯底撞擊玻璃茶幾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呵……你們玩?!彼冻鲆粋€比哭還難看的笑,轉身就走。
背對眾人的剎那,臉上所有強撐的鎮(zhèn)定瞬間崩塌,只剩下扭曲的陰鷙和噬骨的嫉妒,像惡鬼撕開了人皮。
音樂驟然拔高,炸裂的鼓點震動地板。
鄭偉一把搶過林嚴展手里的麥克風,站到了中央炫目的聚光燈下。
他深吸一口氣,胸腔鼓起,開始嘶吼一首流行情歌。聲音高亢卻干澀,帶著用力過猛的破音,在巨大的混響里扭曲變形。
“好!鄭少牛逼!”
“天籟之音??!再來一首!”
“比原唱還帶勁!”
掌聲、口哨聲、夸張的贊美聲瞬間將他淹沒。
林嚴展拍得手掌通紅,錢麗更是笑得花枝亂顫,身體前傾,毫不吝嗇地展示著自己的“本錢”。
燈光在鄭偉冒汗的額頭和扭曲的表情上瘋狂閃動,將他切割成一個個滑稽的碎片。
他沉浸在虛假的追捧里,像個被操控的提線木偶,吼得更加賣力,頸側青筋暴起。
一曲終了,汗?jié)竦念~發(fā)黏在鄭偉額角。他喘著粗氣,像個剛跑完馬拉松的勝利者。立刻,更多酒杯涌了上來。
“鄭少,唱得太棒了!敬你!”
“鄭少海量!干了!”
“給個面子,鄭少!”
一杯接一杯冰涼的啤酒被灌進喉嚨,順著食道沖刷而下,在胃里迅速膨脹、翻涌。
鄭偉來者不拒,豪氣干云地碰杯、仰頭、灌下。酒精麻痹著神經,也暫時麻痹了角落帶來的刺痛。
臉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紅,眼神開始飄忽,但他站得依舊很直,強撐著那份虛假的體面。
幾十杯下肚,腹中已如擂鼓。
又一波干嚎的歌聲響起,撕裂空氣。
鄭偉如蒙大赦,猛地推開面前再次遞來的酒杯。
“你們先玩!放個水!”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淹沒在巨大的噪音里。
他撥開人群,腳步有些虛浮地沖向包間大門。
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吸音效果極好,瞬間將包廂里的喧囂隔絕,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臟擂鼓般的跳動。鄭偉捂著發(fā)脹的小腹,幾乎是沖進了衛(wèi)生間。
靜心山莊的衛(wèi)生間也延續(xù)著“奢華”的風格。
巨大的落地鏡,光可鑒人的黑色大理石臺面,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檸檬香氛,試圖掩蓋其他氣息。
他踉蹌著沖進最里側的獨立隔間,“砰”地甩上門,金屬插銷“咔噠”一聲鎖死。
世界終于安靜下來。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皮帶金屬扣碰撞的細碎聲響。
他急不可耐地拉開拉鏈,釋放的瞬間,長長地、滿足地吁出一口氣,緊繃的神經也隨之松懈下來。
他擰開隔間的門鎖,正要推門而出——
一個溫軟帶著濃烈香水味的身影,泥鰍般猛地擠了進來!
“砰!”隔間門被迅速關上,再次落鎖!狹小的空間瞬間被濃烈的香水和女人溫熱的氣息填滿。
鄭偉驚得酒醒了大半,后背撞在冰冷的瓷磚上。
“錢麗?!”他愕然低吼,看著眼前的女人。
她精心修飾過的眼線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妖異,低胸禮服勾勒出的曲線幾乎要貼上他的身體。狹小的空間里,她的呼吸帶著微醺的熱氣噴在他頸側。
“走錯廁所了?”
錢麗仰著臉,紅唇勾起一個大膽又算計的弧度。
她不僅沒退,反而更近一步,涂著鮮紅甲油的手指輕輕點在他劇烈起伏的胸膛上,指甲刮擦著襯衫布料,“我就是來找你的呀,鄭少?!?/p>
她聲音壓得又低又媚,像帶著小鉤子。
鄭偉的瞳孔猛地收縮。濃烈的香水味混雜著她身上蒸騰的酒氣,沖得他有些眩暈。
錢麗踮起腳尖,豐滿的胸脯幾乎蹭到他的襯衫,吐氣如蘭,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誘惑和赤裸裸的野心:
“林嚴展他們…算什么東西?一群沒出息的跟屁蟲罷了……”
她指尖沿著他襯衫的扣子縫隙緩緩下滑,聲音甜膩又危險,每一個字都像在滾燙的油鍋里炸過,“只有你,鄭少…才配得上更好的?!?/p>
她目光灼灼,像盯著一塊肥美的獵物,“比如…張流熒那種?或者……”她故意拖長了調子,指尖停在他皮帶扣上方,不再移動,只是用灼熱的眼神鎖定他,“比她…更帶勁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