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露心頭一緊，“啊，她還要和小姐作對?。烤烤故菫槭裁窗?？”

徐詩詩不以為意，“想來還是嫉妒當(dāng)初阿娘生了兒子，心里頭積怨越深了?！?/p>

“當(dāng)初老爺說了誰生了兒子便是大夫人，若不是咱們夫人身體弱了，哪里輪得到她？”云露氣憤，“當(dāng)初她也不過是個丫頭，還是咱們夫人給了她一口飯吃，結(jié)果她就這么回報小姐的，實(shí)在可恨！”

徐詩詩一愣，睜大了眼睛瞪著云露，整張臉都有些泛白。

云露被她臉上驚駭?shù)谋砬閲樍艘惶?，“小姐你怎么了？是云露說錯什么話了嗎？”

徐詩詩嘴唇顫了顫，眼底翻涌著激烈的情緒，最終卻被強(qiáng)壓下去，那喃喃自語道：“不可能，那個時候，她還沒有那么……會嗎？”

什么會不會的？云露一臉困惑，“小姐，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進(jìn)去休息一下。”

徐詩詩閉了閉眼，好半晌才猛地站了起來，腳步下意識要往外走，最后卻又停住，一張臉陰沉若鬼，“我要自己安靜一下，云露，瑤娘回來后，讓她在外等候?！?/p>

云露愣愣地點(diǎn)頭，不明所以地看著那扇被重重合上的大門。

徐詩詩躺在床上，眼前閃過一幕幕生母離去時的畫面。

她的母親，虛弱而蒼白地躺在床上，真?zhèn)€人都好像被抽取了生魂，精氣神全無。

她的身體從前分明是好的，是什么時候變差的，似乎就是在生出徐元凱后，然后呢？然后，她就買了張雯君回府。

張雯君又成了小妾，與徐秉鈞日漸親密，就算她的母親在床上掙扎的時候，他們卻在另一間房間里翻云覆雨。

她以為，這一切都是因?yàn)樯a(chǎn)而致，所以就連徐元凱也染上了這樣的病癥，就算是當(dāng)初的老府醫(yī)，也是這般說的。

如果，不是呢？

為什么生母一去，張雯君就成了大夫人？她一個被買進(jìn)來的小妾，憑什么就成了大夫人？

徐詩詩翻來覆去地想了很久，天色慢慢暗了下去，她的腦子似乎都快要炸開了。

將薄被一翻，徐詩詩雷厲風(fēng)行地穿上了鞋子，砰地打開了門，卻逢一陣撲面的夜風(fēng)襲來，吹起了她的發(fā)絲和衣服。

瑤娘提著燈籠等在門口，靜靜地看著她，在她的身邊，還站著一個背著小箱子、蒙著半張臉的年輕女子。

“小姐要出門？”瑤娘道。

徐詩詩出神了片刻，“瑤娘，你怎么還沒去休息？”

瑤娘笑了笑，走上前來，那女子就跟在她的身邊，瑤娘無奈道：“小姐，難道你忘了，是你讓我等在這里的？”

一走進(jìn)，瑤娘就看見了徐詩詩眼底的血絲，心頭驀地一沉，“小姐，你的臉色不好，可是下午廣平王殿下說了什么話？”

徐詩詩豁然回神，“我要見張雯君，瑤娘，我、我懷疑我娘的死因，還有元凱……”

“瑤娘，這些年我只顧著給元凱找大夫、抓藥，可我從來沒想過這些，今天，就好像娘知道我要出府了，突然提醒了我一下，我……”

“現(xiàn)在不行，”瑤娘目光微變，“小姐，現(xiàn)在夜已經(jīng)深了，你若去祠堂大鬧，倘或不慎傷了張雯君，你前日所做的一切，便都白費(fèi)了。”

徐詩詩咬牙，激動道：“所以我就要等著嗎？！”

瑤娘波瀾不驚地點(diǎn)頭，“小姐，你現(xiàn)在有更要的事情要做?！?/p>

“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徐詩詩捏緊拳頭，兇狠地看著她，“對我來說，娘和元凱就是一切，他們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那就對了，”瑤娘輕輕推了她一把，淡淡道，“活人，當(dāng)然比死人更重要，小姐說，對不對？”

深夜，韶紫庭正屋內(nèi)，燈火放明。

徐詩詩香肩半露，側(cè)躺在床上，緊緊閉目，就在她的面前，帶著面紗的女子手中拿著銀針，一針一針地在她的手臂上，刺下一朵妖異曼陀羅。

曼陀羅從手臂而上，生在于肩頭，花蕊沁紫，在燈火下如同一只眼睛，一只時刻監(jiān)視著擁有這曼陀羅的主人。

徐詩詩雪白的皮膚上冷汗涔涔，玉頸貼著幾縷發(fā)絲，如絲綢般的頭發(fā)都被壓在頭下，胸口微微起伏著。

“三個月后大婚，小姐要與王爺行房，身上帶著傷口，實(shí)在是有傷和氣，”瑤娘坐在桌上，暗暗嘆了口氣，“你如今要做的，是要學(xué)會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廣平王妃。”

她默了默，又道：“你很聰明，宮里的姑娘，少說也要學(xué)個一兩月，禮儀規(guī)矩方能完全上得了臺面，但你只用了半個月。”

徐詩詩睜開眼，看著面前的人，就像第一次瑤娘進(jìn)入徐府那日，徐詩詩看著她的目光，重新帶上了冷厲。

遮掩傷口，是為了讓她“侍寢”，為了讓她付出自己的身體。

瑤娘與她對視半晌，無奈道：“小姐不必如此看我，這些不過都是太后的命令。從明日起，小姐還要學(xué)著管家，學(xué)會從賬本和下人細(xì)枝末節(jié)中，去發(fā)掘那些隱晦而危險的秘密?！?/p>

徐詩詩冷笑，又問：“除了這個，還有什么？”

瑤娘默了默，道：“我會再選一個人來，教導(dǎo)小姐如何……伺候男人?！?/p>

徐詩詩渾身一顫，紋身師父的銀針驀地扎進(jìn)了她的手臂，女師父驚了驚，下意識去看徐詩詩，卻看見一雙充滿了仇恨與不甘的雙眸。

銀針刺得很深，鮮血順著肩膀往下流，從鎖骨處滑過，如一道鮮紅的血口子，橫在了她的脖子上，她卻半點(diǎn)不覺。

徐詩詩眼露猩紅，咬牙切齒道：“那要怎么學(xué)？你要給我找一個妓

.女嗎？！”

誰知，瑤娘卻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徐詩詩驀然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女師父搖了搖頭，心中暗暗嘆息，成了皇族的棋子，又有哪一個不是充滿了仇恨與不甘？

良久，那染血的曼陀羅終于完成，女師父沒有用更溫和的紋身方法，因?yàn)檫@也是瑤娘的命令。

只要感受得到疼痛，才能記住疼痛。

徐詩詩暈了過去，也或許是太過疲累，瑤娘招手讓女師父收好東西，自己坐在床邊，替她擦拭血跡。

“你心疼她？”女師父道。

瑤娘點(diǎn)頭，“你不知道，這孩子本來生活便很不容易，只怪造化弄人，她的性子倘或再懦弱些，當(dāng)初宴會上不要去頂撞廣平王，或許，便不會落的如此下場了?！?/p>

女師父卻搖頭，“要進(jìn)入廣平王府，懦弱的性子始終當(dāng)不得好，便是那京中大戶人家的嫡女小姐，也不成。非得要她這樣不服輸、膽子又大，卻還有把柄的人才行?！?/p>

瑤娘替徐詩詩拉上被子，又放下簾帳，搖頭轉(zhuǎn)身。

“走吧，我送你出去，”她看著女師父，“你我也有多少年沒有見過面了，這些年你在南邊游玩，可有發(fā)現(xiàn)什么好玩的東西，可也帶來了不曾？”

女師父心疼地摸了下她的臉，慢慢走出門口，待她回頭關(guān)上門后，才從巷子里拿出了一只糖葫蘆，“南邊也沒有什么好看的，不過就是躲個清凈，沒曾想你卻又為他做事，我只好來幫你。”

“你還是早些離開吧，你跟我不同，我有自己的任務(wù)，你卻是個自由身?！爆幠飫竦馈?/p>

“自由或不自由，總也要看是就于何事所談，”女師父來到林間陰影處，慢慢藏了進(jìn)去，“師姐，師父還在等你，你若是想通了，便回來吧?！?/p>

女師父消失得無聲無息，猶如鬼魅一般，來去匆匆。

瑤娘轉(zhuǎn)過身，看著那還閃爍著燭光的房間，慢慢搖頭，“在這世上行走，又是何來的……自由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