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忠文把妹妹們護在身后,自己則行了一個普通的文人禮,“家妹的事情,家中的長輩都處置過了,俗話說一過不二罰,何況眼下是中秋佳節(jié),若是起了爭執(zhí)豈不掃興,罔顧了這圓月?”
眼前的男子,即便是一身的墨灰色長衫也難掩風(fēng)華,在自己面前也是恭謹有禮卻不卑躬屈膝。
夜庭梟打量了幾眼,心中暗自贊嘆一番。對方有意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夜庭梟自然也回了一個文人禮。
“實在抱歉,都是我這妹妹,素日里囂張慣了,今日出來也是嘴里沒個遮攔,回去以后我一定會請了家法罰她讓她沉沉性子,還望顧公子和顧小姐不要介意?!?/p>
此時見夜庭梟這般客氣,顧南詔頓時開口道,“顧公子嚴重了,不礙事的?!?/p>
他二人說話的時候,夜景安很明顯地退了一步,站在了哥哥的身后。
夜庭梟卻頓時察覺到了她的小心思,繞了一步,把她推在了前面,“景安,道歉?!?/p>
聞言,夜景安霎時有些不滿的撅起了嘴。
她一個公主,要給臣子家的小姐道歉?她才不要!
可是夜庭梟的眼神卻極為嚴厲,直逼得夜景安避無可避。
夜景安一時有些委屈,撒嬌似的喊了一聲,“三哥?!?/p>
她喊完,又不由得抿了抿嘴,險些掉出淚來,頭頂?shù)慕鹕綋u跟著微微的一顫,在燭光下可憐的很。
顧家的兄妹自然都不是傻子,顧忠文很快便緩和了神色,笑道,“本來就是妹妹們之間的尋常拌嘴,沒有大礙的,咱們做哥哥的就隨著她們?nèi)ズ昧?。只是眼下天色不早,再不回去,恐怕家里的長輩擔憂,所以得先帶著妹妹們回去了。若是有機會,小城一定會為今天的無禮賠罪。”
顧忠文一席話,便將這氣氛親和了不少。
夜景安拭去自己眼角的淚花,朝著對面的顧忠文抱歉一笑,心中暗自感謝顧忠文的體貼。
唔,比她家三哥好多了!
聞言,夜庭梟微微一笑,道,“中秋佳節(jié)賞月,本就是一樁風(fēng)雅事,這么早就回去豈不是掃興么?如此良辰美景,不如咱們一起賞月吃茶,聊聊風(fēng)月詩歌,豈不暢快?”
“這......”顧忠文一時有些猶豫,便將眼神投向了兩位妹妹。
他這話簡直說到了顧霜降的心里。
雖然出來時候不大樂意,可小女孩家誰不喜歡點心小吃的?
這臨江樓的點心可是一絕呢!
念著,顧霜降頓時小聲道,“大哥,盛情難卻啊。”
顧南詔在一旁暗暗好笑,見顧霜降這般模樣,只沖著顧忠文點了點頭。
“既然顧公子如此說了,那楚某卻之不恭了,請。”顧忠文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便退到了側(cè)邊,讓夜庭梟幾人先上。
方才還只有零零落落的幾朵河燈,不過在樓下耽擱了一刻,卻已經(jīng)是大批的河燈在水上浮動了。
遙遙望去,水面上隱隱間沁出來的燈花,煞是好看。
臨江樓畢竟是百年老店,雖說今晚的客人很多,可是服務(wù)卻依舊耐心細致,小二問了喜好之后,不多時,便將那一盤盤的瓜果點心送了上來。
夜景安一見到擺在面前的點心,眼睛一亮,便想要伸手去拿。
只是,對面到底坐著些陌生人,身為公主的矜持又讓她有些放不下來架子。
一時之間,便有些訕訕。
她正在躊躇之際,便有一盤小果子被推了過來。
“七公主請?!?/p>
夜景安抬頭,正好對上了顧霜降的眼睛,她把碧色的盤子推過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
“啊?”對于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夜景安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好一會兒才點頭道,“謝謝?!?/p>
誰知,就在下一刻,顧霜降已經(jīng)把其中的一個塞進了自己的嘴巴里,連兩邊的臉腮都有些鼓鼓的。
一面吃,一面還道,“你也吃,不用跟我客氣?!?/p>
她……剛才真的只是和自己客氣一下吧……
可笑她也是大家小姐,吃相竟然如此不雅。
雖然那個顧南詔實在是有些討厭,但是她這個姐姐似乎還不錯,一點也不扭捏,甚至是有些率真可愛。
“夏天的時候,我會吩咐他們把瓜果用冰鎮(zhèn)在地窖里面,對了,一定要在吃之前也用冰鎮(zhèn)著,否則一定會壞了香味兒,也沒有之前那么清涼可口,還有,最好是午歇起來以后,把蜜糖拌進去食用,那滋味兒,當真是好極了!”顧霜降一說到吃,眼睛便亮晶晶的。
夜景安被她說的心馳神往,也交流著自己的囧事,“哎,你喜歡食辣么,記得去年秋天我背著母妃吃了很多辣的飯菜,結(jié)果嗓子啞了,東窗事發(fā),后來太醫(yī)囑咐母妃勒令,我才不得不收斂了許多。哎,這么一說,突然有些饞了,只是三哥還在這里,我也不敢叫小二上菜,否則回去以后三哥一定會讓我好看的?!?/p>
“你說辣的么?去年中秋的時候做了香辣蟹,后來還用蟹黃和辣子做了辣油,拌在面里,真的是難得的美味?!?/p>
一聽到顧霜降說,夜景安只覺得越發(fā)忍不住了,“行了,行了,在說下去的話我就真的要犯了母妃的忌諱了,到時候被罰著抄書,一定會拉著你做墊背的。”
聞言,顧霜降頓時偷笑,“那下次咱們找一個機會偷偷出來吃一頓辣的?!?/p>
“好啊好啊,或者你下次進宮的時候也去我那里,我背著母妃讓小廚房做給我吃?!币咕鞍膊贿^三言兩語,便跟顧霜降熟稔了起來。
兩個女人圍在一起嘀嘀咕咕頭也不抬,似乎把周邊的人都給忽視掉了,夜庭梟聽見兩個丫頭時不時爆發(fā)出的輕笑,抿了口茶也倚在了窗邊。
窗外一輪月色清涼如許,地面人影瞳瞳,在那一片朱色的燈光之下,頗有車如流水馬如龍的意境。
顧南詔斜倚欄桿,手握著一杯茶,眸子透過那一片車馬如流的景色。
前世她最愛紅色,可因著死前那一幕,她便有些厭惡這種場景。
忽聽得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外間的景色這般好看么,你都在這兒看了小半個時辰了。”
顧南詔的心神突然被扯回了現(xiàn)實,見是夜庭梟,她扯起一抹笑容,道,“景色由人心,心情好了,便是湖光山色皆帶笑顏;心情不好了,便只有草木點滴都是淚了?!?/p>
她這話,倒是有趣。夜庭梟輕輕一笑,“好一個景色由人心,你倒是看的通透?!?/p>
顧南詔的背影逆著樓上的燈光,半個背影倚在黑夜里,夜庭梟一時間只覺得有些冷意,但是就是這股冷意,使得他接著問道,“你的傷勢如何了?”
“勞三皇子惦記了,阿詔的傷勢已經(jīng)無大礙了。”顧南詔神情一滯,繼而道。
“那就好?!币雇n從來都不是能言善辯之人,尤其在女人面前,不自知的便有了幾分的窘迫,“說起來,還要感謝你當日的冒死相救?!?/p>
顧南詔看出他的不自在,不由笑道,“三皇子,我救了你,你又拿西域雪蓮救了我,我們兩個扯平了,不是么?”
見到顧南詔臉上的坦然,夜庭梟頓時心神一寧,跟著笑了起來。
夜庭梟自幼長于皇家,身邊嬌滴滴的貴婦小姐們幾乎是別無二致,平日里把大把的時間都用在了嘴上,一個個能把男人哄得團團轉(zhuǎn)。
即便是自己寵愛的妹妹,也不過比她們多了幾分的率真,可哄起嬪妃們來,依舊是嘴利索的很。所以,當顧南詔平靜地說出這般話的時候,站在她身邊的夜庭梟突然便多了一份踏實的感覺。
月兒已經(jīng)高高的懸在了半空中,皎潔如銀盤一般,將月影清輝灑落在人間。夜庭梟和顧南詔一左一右的斜倚著欄桿,兩個人的影子卻又奇異的交織在一起,仿若戀人一般纏綿。
似乎有些事情,冥冥之中,便已經(jīng)有了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