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跟在主子身邊這些年,自認也算是有些閱歷,看人總不至于偏了太多?!绷鴭寢岊D了頓,才繼續(xù)說了下去。
“老奴瞧著二小姐,根本就不是個刁蠻的性子,反倒識大體,生的也是一副可人模樣。雖說是庶出,可老奴了解老夫人,對待嫡庶向來一視同仁,怎么偏偏就……”
“偏偏就冷落了她?”老夫人輕嘆一聲,良久,才道,“她自沒有什么錯處?!?/p>
即使慕長歌真的有錯,那錯也不在于她。
這件事,始終是老夫人的一個心結(jié)。
大夫人的婚事,是一早就與慕家定下,當(dāng)時若不是為了給病重的老太爺沖喜,依著慕府的規(guī)矩,斷然不會在正室進門之前先納妾。
當(dāng)時厲府自是百般不愿,認為慕府與厲府結(jié)親,本就是慕府高娶,這豈不是擺明要抹了厲府的面子?
那時老夫人只得再三保證,納妾只不過是為了沖喜,絕不會影響到他們厲家小姐的顏面。
誰曾想,先進門的江姨娘,竟不聲不響就先大夫人一步有了身孕。
也因此,老夫人始終覺得虧欠了大夫人,除了覺得長歌容貌太過出挑,有紅顏之憂,對大夫人當(dāng)日的虧欠,也是她刻意不與長歌親近的緣由。
老夫人這么做,多多少少也是在護著長歌,比嫡出子女先出世一步又如何,天生一副絕美嬌容又如何,姨娘生的,終歸沒什么分量。
誰曾想,大兒媳心里還懷著怨恨,她今日不能不敲打,只愿過了這些年,她能更穩(wěn)重一些,明白自己的意思,徹底放下那些怨氣。
與此同時,和煦園內(nèi),大夫人面無表情地坐著,顧媽媽送上的茶,已經(jīng)徹底涼透。
“夫人。”顧媽媽小心翼翼道,“時候不早了,奴婢伺候夫人歇息吧。”
大夫人眼珠這才轉(zhuǎn)了一絲,“先出去吧,今晚這兒不用人伺候?!?/p>
“是,夫人?!鳖檵寢尨故?,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
顧媽媽離開時,反手關(guān)緊房門,大夫人前一刻還鎮(zhèn)定從容的臉,瞬間怒容滿面!
今日對她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那小狐媚子,本該是被她耍的團團轉(zhuǎn)的才是,如今竟有本事,在她臉上狠狠抽了這一巴掌!
眼前的一切,在如今的大夫人眼中,都礙眼到了極點,她猛地抄起一只白玉花瓶,卻在將要摔碎的前一刻,硬生生地止住了動作。
大夫人鐵青著臉,又將那花瓶重新放回原地。
在任何一座深宅大院,都沒所謂的秘密可言。今晚的事情,只怕早就已經(jīng)被傳了個遍。這會兒若是又要在房里鬧出什么動靜,想必立刻就會有那些個多嘴饒舌的東西,給傳到老夫人耳朵里去。
她隨手抄起那杯已經(jīng)冰涼的茶,一飲而盡,才算是將那怒火稍稍壓了下去。
攥緊茶盞,大夫人眼底越發(fā)陰沉,看來這小狐媚子,還真讓人不能小瞧。
要不是看她尚且還有利用的價值,她真應(yīng)該來個快刀斬亂麻,早除后患!
大夫人陰冷的視線輕輕轉(zhuǎn)了轉(zhuǎn),隨即,一抹毒辣的陰冷笑意,便爬上了她的嘴角……
對待不聽話的棋子,何必如此煩惱,只要稍稍動用些手段,讓她從此以后學(xué)會聽話,不就得了?
一枚棋子還妄想從她手中掙脫,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此時,夜已深,整座慕府都已經(jīng)籠罩在了黑夜之中,只有千翠院的角落,仍是燈火通明。
桌上擺了幾只錦盒,由下人捧了一一打開,捧到了慕長歌眼前。
在宮中待過多年,慕長歌只消一眼,就能夠斷定,這里面放著的補品,樣樣都是最罕見的貨色,這幾只盒子里的東西加起來,只怕已經(jīng)算得上價值連城。
原來方才祁靳之不知何時離開,竟是為了回去取這些東西。
輕輕合上蓋子,慕長歌將它往桌子中央推了推,語調(diào)雖客氣,卻是連絲毫回旋的余地都沒有。
“無功不受祿,長歌只怕?lián)坏猛鯛敽駩?。?/p>
祁靳之剛捧起茶盞要喝,聽了這話,展眉一笑,“二小姐是看不上這些粗劣貨色?”
“王爺這話是要折煞長歌么?王爺?shù)臇|西,自然是尋常人見都見不到的好,只是……”慕長歌客客氣氣開口,這客氣中,又分明透著一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王爺與我,甚至算不上點頭之交,我著實不敢受下這份厚禮?!?/p>
“二小姐也不必多心,本王只是見二小姐日子難過,心生不忍罷了?!?/p>
“既然如此,長歌也只好先謝過王爺。只不過,王爺若是真對我心存憐憫,就應(yīng)該明白我在府里的處境,更不該大張旗鼓送了這些東西來。”
慕長歌回的不卑不亢,在旁伺候著的碧珠,聽的冷汗都滲了出來。眼前這位蒼王,可是連當(dāng)今皇上都要給他三分薄面的人,怎么自家小姐,倒好像是偏偏不怕得罪了他一樣。
許是慕長歌回的太直接,空氣徒然便靜默了下來。
片刻過后,祁靳之那兩片好看的薄唇輕輕一抿,不經(jīng)意間那譏諷神色便呼之欲出。
“你分明知道,哪怕你再如何低頭做人,在那些個人眼里,照舊是一潭禍水。”
慕長歌抬眸,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這蒼王倒是好眼力,來慕府也不過一天,就已對她的處境再明了不過。
“王爺說的是。”慕長歌視線望向他,“然而無論旁人如何看我,只要我不讓人抓住把柄,那就誰也不能奈我何。所以我才應(yīng)當(dāng)更加小心,不是么?”
話里話外,太極打了幾個來回,歸根結(jié)底只有一句,她不接受他平白無故的示好。
“二小姐如此聰明,那就應(yīng)該知道……”
祁靳之斜靠在椅背上,懶懶送了一口茶,一雙慵懶狐目微瞇著,將那杯子放回桌面時,那一聲細微的清脆撞擊,在這深夜里無端透著一絲寒氣。
下一瞬,祁靳之的眼神便徑直掃在了慕長歌的臉上,唇角斜斜一挑,沉了眉心,徒然鋒利起來的音色,帶著一抹危險的意味。
“本王從來都不喜歡被拒絕,原是本王一片心意,難不成……二小姐就非得要讓這好心變禍端?”
冷汗從碧珠的鼻尖上滾落,心急如焚。
百安誰不知道,祁靳之根本就是個好浪蕩子,萬一真覺得被抹了面子,那今天……
對上祁靳之的視線,慕長歌淡然一笑,那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中,只有一片安然寧靜,不見半點驚慌起波瀾。
“以王爺?shù)纳矸荩呐率窍胍宋疫@條命,也易如反掌,可王爺絕不會這么做?!?/p>
“哦?”
祁靳之手臂搭在桌上,身子略略向她面前傾了過去,近到幾乎都要與她貼在了一處。
“何以如此篤定?”
慕長歌不動聲色地與他拉開了距離,她當(dāng)然能如此肯定,堂堂蒼德七皇子,不在自己的地盤上守著,卻要千里迢迢來到百安。
名義上是游學(xué),然而誰游學(xué)會在同一處地方住下這么久?
只怕是,因為什么不得已的原因,他才不得不常年居住百安。
慕家在百安,如今勢頭雖不如從前,但祖先余蔭仍在,也不是能讓人看低了的,倘若祁靳之真的因為這,就與整個慕府交惡,對他而言,明顯得不償失。
道理她雖然能理順的清清楚楚,只不過她同樣也明白,有些話,心知肚明就好。
因此,從她嘴里說出來的,就只剩下了輕描淡寫的一句,“直覺罷了?!?/p>
“哦?”祁靳之索性盯緊了她的視線,半晌,竟笑了起來。
“二小姐的直覺還真準,開個玩笑罷了,二小姐不要見怪?!?/p>
“時候不早,本王也的確不便繼續(xù)叨擾,告辭?!?/p>
慕長歌正要喚了碧珠送客,方才站起身的祁靳之,竟沒有著急要走的打算。
但見他悠然自若地理了理略有些褶皺的衣袖,狹長狐目透著三分別樣笑意,靠的近了看,越發(fā)覺得他這樣貌好生魅惑。
只是,靠的也有些太近了。
身后是沉重的黃花梨木椅,眼前是不知何時貼近過來的祁靳之。慕長歌退不得,更進不得。
站的近了,連他溫?zé)釟庀⑺坪醵寄芨杏|到一清二楚。
祁靳之唇角斜斜挑起,令人分不清他究竟是戲謔還是別的,“何其有幸,能讓二小姐起身親自相送。”
慕長歌垂下視線,眼眸被籠罩在了纖長羽睫投下的兩片陰影中,“王爺若想離開,房門可不在這處?!?/p>
“房門的確不在這兒,可你在?!?/p>
修長有力的手指,不由分說地輕輕托起了她的臉,漸漸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