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陳馥聽聞陳修良有難,也立即從寧波來到上海,為了就是幫助女兒隱藏身份,渡過難關。最危險的是陳修良、沙文漢現在都是被通緝的逃犯,且兩個人都沒有了組織關系,就仿佛一葉在海上的孤舟,隨時有可能被風浪傾覆。
此時陳馥成為了兩人的主心骨,她此時已經是一個滿頭銀發(fā)的老太太了,卻孤身依然在上海租界里找住的地方,最后聯系上一個白俄的房子。
“我和我女兒還有女婿來上海尋親,結果親戚在戰(zhàn)亂中死了,這不就沒地方住了,你看能不能讓我們在這里借住一段時間。”
“好吧好吧,看您老人家面慈心善,這房子我住樓上,你們一家人就住樓下吧,記得按時交房租?!边@個白俄羅斯女人普通話倒是十分流利,她看陳馥一個老人家辛辛苦苦出來找房子,實在不忍拒絕便答應把樓下租給他們住。
有了地方住,兩人便開始想盡各種辦法與組織聯系,那天三個人一同坐在屋子里,沙文漢對陳馥說道:“姆媽,我在上海同文書學院里有個同學叫汪孝達,這個人在東京,也是個知識分子,我想同他聯系一下。”
“好,能聯系上就好,至于剩下的問題,你和修良不用擔心,我來解決。”陳馥還是一如既往地把重擔都主動扛在自己肩上。
于是沙文漢就給汪孝達寫了一封信,十分簡單,只有八個字:“浮萍游子,無處安身?!?/p>
而汪孝達的回信卻更簡單,只有五個字:“我家里有人。”
“我家里有人”的意思,就是他有組織,你可以過來。這個消息讓陳修良和沙文漢開心極了,他們兩個一商量就準備打點行李離開,到東京去找組織關系。
“你們兩個出國,知道東京怎么去嗎?去了那又到哪找組織?就這么莽莽撞撞的?說不準要餓死在路上!”陳馥阻止了兩人匆匆忙忙就要走的決定,說道:“出門在外,總要有錢傍身?!?/p>
說完她回到房間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沓銀票,很厚,多到讓陳修良都驚訝。
“姆媽,你哪來的這么多錢?”
不怪她驚訝,實在是雖說陳馥出身富貴,父親也留下一筆遺產,但多年支持革命早就已經消耗殆盡。
“我把寧波袁府的老宅子賣了?!标愷ソ忉尩溃骸澳钦雍艽?,賣了一筆巨款,這是其中的一部分,你們拿著,另一部分先在我這存著,以備將來不時之需?!?/p>
陳修良當即就落下眼淚,姆媽這是把自己的家賣了,就為了讓她去尋求組織,為了支持她革命。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标愷フf道:“你們此行前去,孤男寡女總歸要有個正經身份才好,你們先結婚,然后一起去。反正余飛已經叛變了,徹底斷了,也沒有什么后顧之憂了?!?/p>
1933年,沙文漢、陳修良這對患難夫妻到達東京。而后,他們參加遠東情報局的工作,又在江蘇省組織成立后奉命回國。
1937年11月,江蘇省組織于上海成立,并重新恢復了上海的組織,他們需要一套合適的房子掩護工作。但是地下黨員的生活都十分拮據,沒有錢來租房子。
“房子的事情我來想辦法,你、修良還有剩下的同志安心革命就好?!贝藭r又是陳馥主動找到沙文漢,讓他告訴各位不用為房子的事情擔心。
此時的陳馥已經是一個白發(fā)蒼蒼,身形佝僂的老婦人,她的青光眼也十分嚴重,幾乎快要成為盲人。沒有辦法自己去找房子,她便安排保姆黃阿翠去找,最后鎖定了巨鹿路的景華新村。
景華新村是海大地產商周湘云從巨籟達路的私家花園里劃出一半地皮,建成新式里弄,每幢樓房自立門戶,住戶都是富有人家,又有巡捕管門,十分安全,是建機關的理想場所。
“我已經找好合適的房子了,叫做景華新村,你們兩個過去看一下,若是可以,便租下來?!标愷ネ砩蠈﹃愋蘖己蜕澄臐h說。
第二日,負責巡房的沙文漢和陳修良二人立刻對景華新村進行了實地勘察,覺得該處交通便利又安全隱蔽,是機關辦公的不二之選。
“我們考察過了,此處十分適合組織,但是需要1500銀元押金,每月還要另交140法幣的租金。”兩人對省書記劉曉進行匯報。
省書記劉曉聽取匯報后,認為地點選得很好,但經費極為拮據,于是說道:“好雖好,但你們夫妻二人也知道,經費有限,看看能不能另尋他法吧?!?/p>
二人回到家,思來想去仍然不愿放棄景華新村,便和陳馥說:“姆媽,組織已經同意將機關設在景華新村,但是費用方面卻有些困難?!鄙澄臐h幾乎難以啟齒,但為了革命還是和陳馥說道:“姆媽,您能先借給我們一部分錢嗎?”
“你這是說的什么話,從幾十年前起,我便一直心甘情愿地支持革命,現在組織遇到困難,我自然要出手幫忙,還說什么借!”
最后陳馥全額出資租下了22號小樓,沙文漢也改名換姓為陳元陽,自稱逃難的鄉(xiāng)下地主,攜家眷到“姑姑”家暫住。
這里是富人區(qū),不容易受到懷疑。22號的三層小樓在里弄最后一排,地下黨在朝北的房間開會不容易被人發(fā)現。小樓的陽臺和隔壁陽臺僅一墻之隔,只要跨過去就能再通過其他人家的屋子撤離。
住進景華新村后,經驗豐富、警惕性高的老太太又主動承擔起安保重任。她因患有嚴重青光眼行動困難,就叫貼身保姆黃阿翠做耳目,時刻觀察四周動靜。同志來訪都不稱真名,而是起個有趣的別名,如劉曉身材較胖,就喚作“大肚子”。從外觀來看,這個家庭用著高級的家具,主人衣著光鮮,是戶有錢家,可實際上這位“眾家姆媽”十分儉省,她和黃阿翠兩人常年食素。
到了四十年代,沒有收入卻一直提供資金援助的陳馥幾乎用盡了父親的所有遺產。為了維持生計,她只好將三樓的房屋轉手租出去,上海解放前期,就因為這三樓還差點鬧出意外。
沙文漢曾對陳馥說:“姆媽,如有過危險發(fā)生,我就叫面店送兩碗面到家中?!币蝗蘸鋈挥腥嗽诤箝T口高喊:“哪一家定了兩碗面?”
陳馥聞言大驚失色,連忙對保姆黃阿翠說:“阿翠,快收拾重要物件,準備轉移!”
結果兩人忙東忙西,收拾好還未出門,忽聽到三樓鄰居推窗高呼:“面是我們要的!”
原來是一場虛驚!
陳馥幫助組織渡過多次劫難,然而她自己有一劫卻渡不過去了。1975年,陳馥患了腦中風,身體衰敗到了十分嚴重的地步,時常處于半昏迷的狀態(tài)。
那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一天,天氣陰沉,一場暴雨即將來臨,陳馥突然就清醒了,她把女兒陳修良和女婿沙文漢叫到身邊,渾濁已久的眼里乍現出光彩,她說:“潼潼水勢向江東,此地曾聞用火攻。怪道儂來憑吊日,岸花焦灼尚余紅。這首詩正是鑒湖女俠秋瑾所作,表達自己心中抵抗強權的英雄氣概。
“母親,我終于可以同你一起共賞木蓮花開的美景了?!睗M頭白發(fā)的陳馥低聲呢喃道,她的目光跳過陳修良與沙文漢,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寧波小院中,母親笑著和她定下約定的場景。雖然遲了許多年,但如今她終于能來赴約了。
說完這句話,這位革命姆媽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與世長辭,享年88歲。當天許多參與革命的老同志聞訊都淚流不已,好多滿頭白發(fā)的老人拄著拐杖趕來,向這位為革命奉獻一生的“眾家姆媽”沉痛告別。
后來上海市統(tǒng)戰(zhàn)小組發(fā)出訃告:“1925年,陳馥同志不顧危險,援助我黨、創(chuàng)辦學校,大革命失敗后,為黨尋覓秘密機關,掩護照料革命同志。要學習陳馥同志不為名不為利,一貫為人民為國家做好事的革命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