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歲的袁玉英沒有想到自己的一生被袁少坤輕易的，如同商業(yè)籌碼一般的兌換了出去，她與祖父袁成在后院的花園中停留，時值盛夏，園中的牡丹和芍藥開得茂盛，滾燙的空氣中飄散著花的香氣，她適才焦慮的心情總算淡了些。

袁成的表情卻始終沒有平緩，他盯著盛放的芍藥和牡丹：“玉英可還記得祖父教你的詩？”

“記得?！痹裼⒄f：“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凈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p>

“這首《賞牡丹》是素有詩豪之稱的劉禹錫所作，芍藥與芙蕖本是為人所喜愛的花卉，然而詩人贊頌?zāi)档?，乃用“芍藥妖無格”和“芙蕖凈少情”以襯托牡丹之高標(biāo)格和富于情韻之美，暗示了牡丹兼具妖、凈、格、情四種資質(zhì)，可謂花中之最美者?！?/p>

袁玉英賞析得十分到位，袁成滿意地點點頭：“玉英，若是讓你選，你會選擇做那美艷的芍藥，雅凈的芙蕖還是萬人追捧的牡丹呢？”

袁玉英嘟嘟嘴：“祖父，我做人，為何去選擇做一朵什么花呢？”

她天真爛漫，袁成只覺得心里一陣悲痛，袁玉英還不明白嫁入陳家她所面對的是遠(yuǎn)比袁家更為繁冗復(fù)雜的家族關(guān)系，她往后的余生會被困在高高的圍墻中，在她頭頂?shù)姆酱缣炜障?，再沒有天真和自由可言。

袁成叫住袁玉英：“若是必須選一朵呢？”

他的神情嚴(yán)肅認(rèn)真，袁玉英仿佛也讀懂了祖父的言外之意，思索了片刻，鄭重地回答：“祖父以詩文來問我，我便也詩文答復(fù)，‘花房膩似紅蓮朵，艷色鮮如紫牡丹。唯有詩人能解愛，丹青寫出與君看?！娓福旧徎ㄊ悄赣H生前最喜愛的花，若我能做一朵花，我愿化為窗前的一株木蓮，能常伴母親左右?！?/p>

“玉英！”袁成忍不住淚濕眼眶，袁玉英孝順，他袁成既感到欣慰又感到擔(dān)憂，他這一生恍然而過，他希望袁玉英能沖破命運的禁錮，卻又害怕他在重重禮法的束縛中磕碰得遍體鱗傷，最后他只是摸著袁玉英的頭，如同兒時那樣理順?biāo)念^發(fā)，嘴唇嗡動：“玉英，你母親這一生過得十分不值?！痹裳劢侨旧霞t絲：“你要切記不要像你母親一般?！?/p>

提到母親，袁玉英眼睛也濕潤了，點點頭說道：“我記得了，祖父。”

柳蕙性格溫柔，卻太過軟弱，自嫁入袁家后便一再妥協(xié)，不懂為自己爭取，所以最后遺憾去世。而袁玉英目睹了母親的悲慘一生深受觸動，她歲年紀(jì)小，卻已經(jīng)明白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道理。

七月初八，宜嫁娶、宜興土，是個萬事皆宜的好日子，袁玉英一大早就被劉彩梅叫起來，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劉彩梅就是袁玉英母親柳蕙口中的劉姐，本是柳家的下人，年長柳蕙幾歲，兩人一同長大，關(guān)系情同姐妹。后來柳蕙嫁到袁家，她作為陪嫁丫鬟跟了過來，這一待又是許多年。而后柳蕙病逝，她本想一走了之，卻又放心不下袁玉英，便留下來照顧她。

整個袁府被裝飾得煥然一新，大紅色的彩帶掛在院墻上，室內(nèi)點著紅燭，與清晨淡淡的陽光融在一起合成絢爛的華彩。袁玉英對著鏡子微微出神，這樣的場景，這樣的好天氣讓她對即將到來的陌生生活生出一種莫名的期待，但同時又感到惶恐，她忍不住想，母親嫁給父親那天是否也是這樣的好天氣，母親是否預(yù)料到多年以后自己纏綿病榻而父親卻置之不理的結(jié)局。

劉彩梅給袁玉英束發(fā)，“小姐，過了幾日你便是陳家的少夫人，要記得凡事三思而后行，萬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p>

“我知道的?！痹裼⒋饝?yīng)道。

劉彩梅用繃緊的細(xì)線刮去袁玉英臉上細(xì)小的汗毛，這是女子出嫁之日梳妝前要先由母親或姐姐為其開面，又叫絞臉，目的是讓臉部的皮膚變得白皙一些。柳蕙病逝，張玉蘭又向來厭惡袁玉英，這項本應(yīng)由長輩來做的事情就落在了劉彩梅這位下人身上。

“小姐，委屈你了?！眲⒉拭费劭舴杭t，手上的動作卻一直很穩(wěn)，她生怕刮傷了袁玉英。

“劉媽媽，由你來做這些事，我怎會覺得委屈，母親去后，你和祖父就是這個家中我最親近的人?！痹裼⑽兆⒉拭返氖郑骸澳銓ξ业暮茫倚睦锒济靼??！?/p>

劉彩梅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你和你母親一樣，善良的品性刻在了骨子里，別人對你一分好，也在心里記得清清楚楚?？捎裼⒛阋涀?，深宅大院向來都是殺人不見血的地方，你要懂得保護(hù)自己，往后再沒有人能護(hù)著你了。”

話音落了，一陣清風(fēng)從窗欞中吹來，劉彩梅眼簾哭泣，袁玉英久久凝望著窗外，她不敢看劉媽媽的臉，她害怕看見母親的影子。

與此同時，陳家是一片喜慶的氣氛，喜慶中又帶著幾分嚴(yán)肅莊重，按照規(guī)矩，新郎迎親前，要跪拜祖先。長子陳鴻宇，縱然是身體孱弱，但禮不可廢，這祭祖的過程必須他本人來做。

祭祖完成后便要去袁家迎親，陳鴻宇坐在馬上，身后是二十四支迎親的隊伍，場面十分氣派。陳袁兩家分隔在寧波城的兩端，迎親的人馬在途中一路燃放鞭炮以示慶祝，街頭的百姓人頭攢動，都想沾一沾這轟動整個寧波城的婚禮喜氣。

袁玉英房間外傳來喧鬧的喇叭聲，陳家迎親的官轎和花轎已經(jīng)聽到了袁府門外，迎親隊伍在正門前吹吹打打，吸引了不少百姓前來觀摩。

“不愧是陳家，這排場果然是大手筆。”

“袁家的姑娘含著金湯勺出生，這下又嫁到了另一個豪門，真是好命?。　?/p>

“再有排場又怎樣，還不是嫁過去作繼室?！?/p>

“繼室又如何，別說是做繼室，就是讓我作妾，只要能嫁進(jìn)陳家，我也愿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