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她是不喜歡出席這類場合的,所以認識的皇室人員也不多。而云長依的好名聲卻是通過此類場合一步步積累起來的。
顧錦年被嗆得灰頭土臉,但他看到馮兮和一拍扶椅,椅背就震了幾震后,有什么話也全都被他吞到肚子里,他可沒忘記自己的腳是怎么殘的。
“三皇子,兮和,你們不要再吵了。都怪我,是我不該讓兮和誤會至今?!痹崎L依掃視了一下四周,刻意和顧錦年保持了一定距離,聲音嬌軟委屈卻能讓每個人都聽到,“三皇子殿下,長依求求你,兮和還是很喜歡你的,你跟她和好可以嗎?”
這話聽在眾人耳里,都不禁為云長依打抱不平,那天在宮中的對峙結(jié)果究竟如何,他們并不清楚,他們只清楚,皇家退了這門婚事,那千錯萬錯都應(yīng)該算是馮兮和的過錯。
有些女眷們,甚至悄悄地議論起來了,不時地流露出些嘲笑的表情。有些不懷好意的人見國公府只剩孤兒老母,加一個不成器的孫女,都默自打起了心中的算盤。
云淺寒轉(zhuǎn)過頭來,也看起了熱鬧,她心中得意,馮兮和聲名狼藉,照這樣的趨勢下去,馮兮和所擁有的榮華富貴,她很容易就能搶過來。
馮兮和愣了一瞬,差點懷疑自己聽茬了,跟顧錦年和好還不如跟頭豬和好。
她以前想要嫁給他也完全是因為一個八年前的承諾。八年前,寧國和華國爆發(fā)戰(zhàn)爭后,昌德帝御駕親征,卻感染了惡疾。因此,年少的顧錦年戴了面具,替昌德帝出征,當時,所有知情的人都保守著這個秘密,沒有透露他的身份。
在日月山的一次戰(zhàn)役中,他們被大雪圍困。她的大哥馮君堯接到求救信號后,領(lǐng)兵帶著她一道去解救,就是在那個時候,她見到那個戴面具的少年,即使是雙腿負了傷,也還堅持在雪夜里,身披薄甲逐敵千里。
她的內(nèi)心感到極大的震撼,對那少年許下承諾,如果他能活著回金陵,她就嫁給他。
因此,一年前,她在廣元寺見到顧錦年,聽說他就是八年前那個少年后,才義無反顧地要嫁給他,即使是在上輩子臨死前,為了守住諾言,她也是穿了嫁衣。如今想想,顧錦年簡直是把當年的風(fēng)骨都丟光了,他不仁,也不能怪她不守承諾。
“大表姐,安樂縣主,你是沒聽過金陵城中最近流傳的歌謠嗎?還有,有一句話,你應(yīng)該很耳熟,花開堪折……”
“馮大小姐!請容老夫說幾句。”此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倏然響起,翰林院學(xué)士程請讓聽不下去了,他最討厭的就是馮兮和這樣的三無女子,“你既然是國公府的千金,就應(yīng)該要有大家閨秀的修養(yǎng)?!?/p>
“古人云,清閑貞靜,守節(jié)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
“本小姐才不管古人是怎么云的!”馮兮和不耐煩地打斷了程清讓的話,一鞭子已經(jīng)毫不留情地甩了出去,打在地上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響,嚇得那些原來還等著看笑話的女眷倒退了好幾步,“本小姐還是原來的話,看不舒服的大可以自行離去。”
看看這些吃軟怕硬的人,前世,她沒有放心上,才會任由國公府被人一步步瓜分!現(xiàn)在,大哥還沒回來,她必須得守住自己的家。
她的聲名本來就差了,也不介意更差一些。但勢很重要,今天她不給點顏色,明天這幫人就該得寸進尺了。
果然,她這一鞭子打下去,一下子就讓氣氛變得靜謐了。直到馮老夫人和馮兮和的父親,也就是當朝禮部尚書阮昭明帶著顧錦城前來,人群才有些躁動。
顧錦城豐神俊朗,他如往日一般,只是一身潔白衣袍,面料的質(zhì)感卻不如往常。隨著輪椅滾動的轉(zhuǎn)動,眾多女眷的眼睛都圍著他轉(zhuǎn)了。
曬書會以往就是給書頁殺霉去菌,到后來就成為了朝廷里文人墨客們附庸風(fēng)雅的一場盛會。
一曲流觴,一壺清酒。
在顧錦城先以荷、菊、湖為題,吟了幾首詩,接著,就是輪流下去,讓每個人都吟詩。
云長依念了后,得到了諸多贊賞,云小妹跟云淺寒也不遜色。最令人贊不絕口的是馮家的小公子馮君逸。馮君逸天賦異稟,曾被喻為神童,和馮君堯一起得到了阮昭明的真?zhèn)鳌?/p>
只是,等顧錦城邀請馮兮和時,馮兮和眼睛眨也不眨就說道:“不會!”
“那兮和你隨便念一首詩好了?!鳖欏\城依舊維持著溫雅的笑意。
“不會?!瘪T兮和還是原來的話,但就在其它人小聲嘲笑前,她又補充道:“二皇子殿下,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兮和不會作詩,但不代表兮和不會其他的。就當是暫時欠著大家,待會補上?!?/p>
顧錦城聽她這么一說,頓時多了幾分興致,“哦?父皇特令本宮帶了彩頭來,若兮和你能讓我們心服口服,今年曬書會的彩頭就歸你了。”
話落,他讓自己的侍衛(wèi)取來了幾支箭,對著被風(fēng)吹動的一排燈籠射了過去,剎那間,五顏六色的燈籠噼里啪啦地爆開了一朵朵燈花。他的動作優(yōu)雅高貴,底下喝彩的喝彩,鼓掌的鼓掌。云淺寒抬頭望見顧錦城的側(cè)面,雙頰不知不覺地就紅了,一顆芳心更是亂晃。
在水閣的中間,有一個好像是大型的物件,被一塊大紅色的綢布蓋住。幾支箭下去,大紅綢布被扯落,露出的卻是塊烏黑的大石頭。
拿石頭做彩頭,這還確實是聞所未聞。眾人不禁有些迷惑。
“我也來?!边@時,一個劍眉星目,身佩寶帶瓔珞,略帶著些稚氣的少年小跑著過來,正是馮君逸。馮君逸拿起剩下的幾支箭,一鼓作氣,將數(shù)只箭連發(fā)出去。
驚呼聲一陣蓋過一陣。
他射出的箭將所有燈籠都串成了一排,燈花在箭尾燃燒,呼嘯著從半空中穿過,最后牢牢地釘在了大石頭后面的墻壁之上,將墻面上一張粉色的桃花箋燙出了一個形狀。
“大表姐,這是君逸送你的。”馮君逸去水閣將桃花箋取來,憨笑著送給了云長依,“這個襯你,清水出芙蓉。”
眾人這才看清,上面被燙出的是一朵逼真的荷花。果然是天才般的少年!
君逸!
馮兮和的指甲在往里收緊,在燈花的照耀下,眸中似乎有點赤紅。如果她能在云長依母女來金陵前重生該有多好。這個時候,馮君逸對云長依已經(jīng)十分依戀了,云長依的滿腹才華讓他以為找到了知音。
還有顧錦城,以前,顧錦城就看中了馮君逸的才華,讓他多次進宮題詞,取得了他的信任??墒?,最后將他推入火坑的就是他最信任的兩個人。
“兮和,你怎么了?”顧錦城見她有些走神,便在她面前晃了晃,聲音一如既往地溫和。
“我、我只是在想,二皇子這般見多識廣的人,不知道能不能看上兮和那些雕蟲小技?!瘪T兮和的指尖挑弄著鞭子,垂眸掩飾了眼中的神色,聲音也小了很多,好像完全沒了方才的囂張,有的只是羞怯。
“原來如此。兮和,其實你在我面前不必緊張。”顧錦城朗然笑道,似帶來了三月里的春風(fēng),他轉(zhuǎn)動輪椅,離馮兮和又近了一步。這回,他自稱是“我”了,隱含著一種誘導(dǎo),若是換了任何一個少女,心中早就小鹿亂撞了。
是了,前世他就是像這樣步步誘導(dǎo)自己。
馮兮和的眼睫下,劃過道道冷光。
前世,她陷入毒宗的牢籠,在第一次被喂食毒蟲后,被劇烈的痛楚折磨了三天三夜。而就是在那個最無助的時候,這個白衣飄飄如謫仙的男子過來為她醫(yī)治。她當時將他當作救命的稻草,慢慢地付出真心,步步沉淪,卻不想,到頭來,竟然是一株奪命的毒草!
如果說,前世她對顧錦年有的是好感,為的是一個幼時的承諾。那她對顧錦城卻是真正的喜歡。曾經(jīng)的她,也是如在場的女子,卑微地仰望著顧錦城,可惜,顧錦城將她的心扔到了地上,無情地碾壓。
云長依,顧錦城,你們都給我等著。
云淺寒在一旁看到兩人竟然如此親密,心里不由自主地燃起了妒火,一腳狠狠地跺在了地上。
“馮大小姐,二皇子殿下,你們應(yīng)該渴了,這是小妹新沏的君山銀針。”須臾,云淺寒從云小妹那里端了兩杯茶湯過來,穿過人群,用自認為最美的姿勢遞給了顧錦城。
然后,拿起馮兮和的那杯,她的長指甲不經(jīng)意地從茶湯的水波中滑過。
云淺寒,本小姐是個小肚雞腸的人,本來沒你什么事的,但你要硬碰硬,就別怪我不客氣。馮兮和瞥見了她的小動作,微微一笑,把茶杯拿過來,往云長依處送。
“想必大表姐廢了那么多口舌,現(xiàn)在該比我更渴?!?/p>
“不,我還不渴。”云長依有點尷尬,她的纖纖細指輕輕地將茶杯撥弄開。
云淺寒眼見著茶杯被遞到云長依那,心下焦急,忙上前收回,“這茶涼了,我再去換一杯。”
然而,在云淺寒跟馮兮和的推攘間,茶杯也不知道是被誰打翻,茶水潑了云長依跟云淺寒一身,卻沒有沾到馮兮和。
裙面上留下一大片難看的茶漬。云淺寒這回真的要急哭了,她挑了好久,才挑到這么件既有裝飾,又不是太華麗的裙子。從馮老夫人那什么都沒撈著,就已經(jīng)夠不開心了,現(xiàn)在居然還毀了她的裙子,讓她在顧錦城面前出丑。
“哎呀,二表姐你沒事吧?!瘪T兮和在云淺寒的全身上下拍打著,寬大的衣袖拂過,在云淺寒露在外面的肌膚上留下些許粉末。
等抬起頭來時,馮兮和靠近她,用低得只容她的聽到的聲音悄悄說:“云淺寒,就憑你,也想跟我搶二皇子殿下,你腦子沒壞吧?!?/p>
馮兮和,你去死吧!
云淺寒什么都顧不上了,在擦拭裙裳后起身的瞬間,肩膀猛然往后撞了一下馮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