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中女子向來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何嘗經(jīng)受過這樣烈日的曝曬。
她身子本就虛弱,這樣折騰下來額頭上很快就開始直冒冷汗,臉色也更蒼白。
陽光照在白色的宣紙上,反射的光更是刺得人睜不開眼睛,手腕的腫痛讓每一筆的落下都十分艱難。
氈房的簾子被撩開,李貴妃、官慕霜、嚴(yán)氏母女四人將座位挪到了靠窗的位置,屋中擺放著剛快馬加鞭運送過來的冰塊,再加上宮人打扇,更是格外涼爽。
四人喝茶閑聊,時不時望向外面,臉上皆是輕蔑與嘲諷。
蘇芮然頭上的汗滴落在宣紙上,只覺得有些頭暈?zāi)垦#霉P的手也有些顫抖。
尹荷忙扶住她,看到她的樣子急得想哭:“小姐,你沒事吧。”
蘇芮然搖了搖頭,扶著桌子,才勉強(qiáng)定了定神。只覺得神情恍惚,胸口也悶得慌。周圍的聲音仿佛都被隔在了門外,聽著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尹荷突然沖到了氈房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極力哀求:“貴妃娘娘!我家小姐已經(jīng)快不行了,求娘娘開恩,奴婢愿意代替小姐領(lǐng)受各種責(zé)罰?!?/p>
“砰砰砰”她邊說邊磕頭,每一下都在地上砸出一聲沉悶的聲響,很快額頭擦破了皮,流血不止。但氈房中的拂扇的美人看也不看她一眼,示意宮人將她拖走。
兩個太監(jiān)立刻過來一左一右架住尹荷,強(qiáng)行將她拖拽到一旁.尹荷被拽了一段,竟從他二人手中強(qiáng)行掙脫,跑著撲跪到氈房前,繼續(xù)磕頭哀求。
李貴妃轉(zhuǎn)頭望向她,眉毛微微一挑。蘭溪立刻過去,給了那兩個太監(jiān)一人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巴掌:“干什么吃的!連個小丫頭都抓不住!存心惹娘娘生氣。”
兩個太監(jiān)忙又過去拖拽著尹荷離開。
李貴妃望著這一幕,搖了搖手中的觸手生涼的鑲金象牙扇子,對嚴(yán)氏道:“看不出你家這丫頭還很忠心?!?/p>
嚴(yán)氏聽罷,心里暗恨尹荷的礙眼,恭維道:“只要惹娘娘不痛快,無論是誰都不該活在這世上?!?/p>
李貴妃抿嘴含笑。
官慕霜親自給李貴妃斟了碗茶,一邊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這小小奴婢就敢違抗姨母的命令,可見定是她主子在背后教唆的,我聽說他們主仆二人平日里在背后沒少說姨母的壞話?!?/p>
李貴妃微微蹙眉,臉上有一絲不豫。她突然起身,一旁宮女立刻過來參附,走到門口,又有宮女趕忙為她撐傘。
兩個太監(jiān)瞧見她來了便松開了尹荷,恭敬的退到一旁。
李貴妃打量著尹荷,目光中有咄咄逼人的氣勢:“你覺得本宮是在刻意為難你家小姐嗎?”
尹荷只覺得心底一涼,這大熱的天氣竟然好似感覺不到一點溫度一般。她“撲通”一聲跪下,渾身上下都止不住發(fā)抖:“奴婢不敢?!?/p>
李貴妃一“哼”,二話不說就讓人把這個以下犯上的奴婢給關(guān)起來。
“娘娘!”蘇芮然慌忙跪下求情,“尹荷無意沖撞了您都是臣女平日里教導(dǎo)的不是,還請娘娘饒了她這一次,臣女回去定當(dāng)好好管教?!?/p>
“姐姐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有心思護(hù)著這奴婢?!惫倌剿χ叩嚼钯F妃面前,“有娘娘替你管教,難道姐姐還信不過娘娘嗎?”
“臣女不是這個意思?!彼裆艔?,張口欲言,卻被嚴(yán)氏打斷,“芮然,娘娘肯替你管教,那也是你和這個奴婢的福分?!?/p>
嚴(yán)氏帶著蘇嫣然也走了出來,和官慕霜站在李貴妃身后,冷眼望著她。
她們四人圍城了一面墻,壓得她頭暈?zāi)垦?,心慌氣短,喘不過氣來,差點暈倒在地上。
“來人啊,送她回去。”
李貴妃冷漠的話語回響在她耳邊,到底是怕?lián)烁上?。幾個宮人立刻過來扶她。她掙扎了幾下,卻沒有力氣,整個人就像是一張掛著的白紙一樣,癱軟的任憑他們帶著自己離開。
唯獨清醒的只有意識,眼睜睜的看著尹荷被帶走。
心里難受的要命,炙熱的陽光照在身上卻好像寒冰落下一般。好冷,心里為何會這么涼?
也不知到底睡了多久,她才終于迷迷糊糊的醒來。床頭月白色的紗帳柔弱無骨的垂著,床欄上雕刻有蝶穿芍藥的花紋,她知道這里已經(jīng)是自己的房間。
她扶著床欄坐起來,頭還有些沉。手腕上已經(jīng)上好了藥,仔細(xì)的包扎了起來,但卻仍舊能看到腫起來了一大塊。
趴在床沿上睡著了的王嬤嬤被她驚醒,忙去叫大夫過來。大夫看診后確定她已經(jīng)沒什么大恙,王嬤嬤才終于松了口氣,就要按照方子去為她抓藥。
蘇芮然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問道:“嬤嬤尹荷呢?”
王嬤嬤聞言眼淚欲落下,但終究還是強(qiáng)忍了回去:“小姐好生養(yǎng)病,什么都不要想。”
“尹荷沒回來是不是。”蘇芮然情緒激動,掀開被子就要起身去救尹荷。
王嬤嬤忙驚慌的按住了她,泣不成聲。
她亦埋頭痛哭,雙手緊緊的拽著被子。難道又要如前世一般,只能這么眼睜睜的看著身邊的人被迫害,而她卻什么都做不了。不行,她不甘心,她不能讓這樣的事再發(fā)生一次。
抬手一抹淚,蘇芮然也冷靜下來,對王嬤嬤道:“嬤嬤,我是一定要救尹荷的?!?/p>
“小姐要怎么做?”王嬤嬤布滿皺紋的眼睛眼巴巴的看著她,下定決心道,“不管小姐做什么,奴婢一定會幫著小姐。”
蘇芮然點點頭,拉著她的手,目光更加堅定的開口:“替我更衣吧,我去求皇后娘娘,如今宮中唯一能和李貴妃抗衡的也只有她了?!?/p>
王嬤嬤趕忙吩咐人備下轎輦,兩個下人抬著就朝著皇后氈房而去了。
蘇芮然坐在轎子里,聽著外面的腳步聲,十指反復(fù)的繞著手中的絹子,只覺得心緒如流水,剪不斷理還亂,只會讓人越發(fā)焦躁不安。
轎子在皇后氈房外停下,轎夫壓轎,王嬤嬤立刻扶著蘇芮然出來。
她們二人剛一走到門外就被兩個太監(jiān)攔下,蘇芮然忙道:“煩請公公傳個話,蘇晁長女蘇芮然求見皇后娘娘。”
“蘇小姐請先候著。”那太監(jiān)說了一聲便撩開門簾進(jìn)去傳話了。
沒過一會兒,門簾又撩開了,太監(jiān)出來,跟隨在他身后的是皇后身邊的宮女纖瑞。
纖瑞瞧見蘇芮然,朝著她盈盈一拜:“蘇小姐來的真不是時候,我們娘娘午睡才剛歇下。”
“敢問姑姑娘娘何時醒來,我可以等?!碧K芮然一臉急切,纖瑞只是淡淡一笑,“這可就說不準(zhǔn)了,我們娘娘午睡少則一兩個時辰。何況今日皇上要來用晚膳,等娘娘醒了皇上也差不多來了,到時候恐怕也沒空見小姐。不如小姐明日再來吧?!?/p>
皇后如此,恐怕是有意避著自己。今日之事皇后必定有所耳聞,怕是不想牽扯其中。對方既有意不見,她也知道強(qiáng)求不得,只能先告退。
沒走幾步,便瞧見三個太監(jiān)朝這邊而來,為首的一個太監(jiān)約莫三四十歲的樣子,穿著墨綠暗底云紋的綢緞袍子,頭戴一頂黑色的紗管,腳上穿著的是鑲嵌有翠玉的黑紗平底靴,手持一根拂塵。
瞧這一身打扮就知道是御前伺候的人。
蘇芮然有意停下腳步,望著這邊等了等。
纖瑞瞧見那太監(jiān),立刻滿臉堆笑迎上:“這不是張公公嗎?什么風(fēng)兒把您給吹來了?可是皇上又有什么吩咐?”
“纖瑞姑娘客氣了,我來是替皇上傳話的?;噬辖裢硪ダ钯F妃那里用膳,順道就歇下了,所以就不來皇后娘娘這里了?!?/p>
纖瑞聞言臉色一變,笑顏也一下子僵住了,有些不能接受的追問張公公:“皇上昨個兒不是已經(jīng)答應(yīng)說今晚來皇后娘娘這兒用膳了?。吭趺船F(xiàn)在又成了去李貴妃那里?”
“圣心轉(zhuǎn)變是常有的事,姑娘是宮里的老人了,自然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皇上的心思哪里是我們這些做奴才的能猜得透的?!睆埞娌桓纳?,但卻很快提點道,“今日一早貴妃娘娘親自送了碗人參烏雞湯過去?!?/p>
纖瑞頓時明白了,定是李貴妃知道皇上要來陪娘娘,才耍了這心眼把皇上給搶了過去。
張公公當(dāng)即告退,勞煩纖瑞將此事轉(zhuǎn)告給皇后娘娘。纖瑞愁眉不展,娘娘為了皇上要來可是今日一早就開始精心準(zhǔn)備了,現(xiàn)在這個時候去說皇上被李貴妃搶了去,娘娘不知要生多大的氣。為什么這樣的事偏偏落在她身上,讓她如何開口才好啊。
纖瑞正苦惱著,突然聽蘇芮然對她道:“姑姑,這件事或許我有辦法?!?/p>
纖瑞吃了一驚,轉(zhuǎn)頭望去發(fā)現(xiàn)她主仆二人還沒有離開。
“蘇小姐,這件事可玩笑不得?!?/p>
纖瑞皺眉,瞧著她走到自己面前,道,“我并非玩笑,而是真的有法子,姑姑盡可讓我一試,若是不成有什么后果我愿一力承擔(dān)?!?/p>
纖瑞原本還猶豫,但見她如此信誓旦旦,或許真的有法子也說不定。索性信了她,向她詢問具體的方法。
蘇芮然道:“請姑姑立刻讓人去捉些螢火蟲來,越多越好?!?/p>
纖瑞立刻命人按照她說的去捉螢火蟲。
王嬤嬤心有疑惑,偷偷問她:“小姐,這捉螢火蟲要做什么?”
蘇芮然一笑,有意賣關(guān)子不告訴她:“到時候你就知道了?!?/p>
入夜,時近戌時。
營地里亮起了火把,遠(yuǎn)遠(yuǎn)看上去閃爍著光芒,好像落在地上的星辰一樣。
周圍山林也安靜下來,侍衛(wèi)交班,巡邏的護(hù)衛(wèi)也比白日里足足多了一倍。四周時不時響起野獸的嗚鳴,時近時遠(yuǎn),聽得人直起雞皮疙瘩。